晁寂纹丝不动的坐着,把手里那摞拜帖放在几案上。
“我来是告诉你,接下来的日子应该有你忙的了,这些拜帖都是不日要上门拜见的人的名帖,你最好参详参详,让心里有个底。至于管家权,我会让侧妃交出来,别再孩子气了,你要知道,在官场上,有时候内宅夫人的交际比男人更重要!”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成双入对的进出权贵间的宴会,出入皇宫内廷,妻子都是为夫君巩固势力的另一个帮手,虽然他从来没要求她做这些,如今又在自己的食邑封地上,更不需要她去替他巩固什么势力,但他初来乍到,给这边的官僚一个正面形象是必须的,说到底,他修城墙还得靠这些人呢。
蕴月光对此不置可否。
晁寂语重心长地看着她道:“在府里,你让侧妃主持中馈倒也没什么,但是对外的礼尚往来却万万不能由侧妃出面,那会打了人家的脸。”
正室有正室的活动圈子,侧妃、姨娘是一步也踏不进去的,就算想方设法融进了贵妇圈的应酬,也无法和她们平起平坐,更别提替夫家争取什么利益了。
原来,需要她的时候她又是香饽饽了。
蕴月光瞪向香缇姑姑的小眼神还没收回来,就听晁寂正在喊梅雪林。
“爷。”
“去厚锦院传我的命令,让赵侧妃把执掌中馈的权利交出来。”简单明了,毫不拖泥带水。他知道赵兰芝对权力的非常狂热,但是她在嫁给他的时候就该知道,她这一辈子是越不过正妃的,所以他也对她多有补偿,给人他独厚侧妃的错觉。
为什么说是错觉?帝王有平衡之术,对后宫的嫔妃必须雨露均沾,皇子也一样,对哪个妃子偏宠是一回事,可宠妾灭妻是绝对行不通的。
梅雪林很快带回了管家的对牌和钥匙,至于侧妃在他还未走出院门就摔一地的贵重瓷器,这是故意摔给王爷听的,只要他回来一说嘴,对于自己夺了爱妾管家权的王爷自然会心生愧疚,心生愧疚之余,对厚锦院就该另眼相看了。
蕴月光将对牌和钥匙拿在手上却只觉得烫手,但又不得不接,“谢谢爷的周全。”
这样一来,她不想理家好像也不行了。
第二天,府里所有的管事请见,蕴月光痛苦的从床上爬起来,让丫头们给她收拾了。
玉璧敲门进来,“马总管已经带着各处的管事候在议事厅了,请王妃示下。”
蕴月光脸微微一抽,她实在不耐烦这个,连正院这边都是香缇姑姑带着琉璃、玉璧管着的,她只负责掌控大局,现在晁寂把她架在火上烤,她连不去露面的自由都没了。
“回去告诉马总管,我这就过去了。”
换了衣服,蕴月光去了议事厅里,和战战兢兢的管事们打了个照面,就吩咐琉璃、玉璧把各处的帐目、对牌收了,又对着众人道:“规矩还和以前一样,帐目我会慢慢核对,,大家都下去做自己的事吧。”说完,便扶着琉璃的手走了。
管事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头雾水,不是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要立威都该拿人开刀,揪出侧妃管家时的弊端,再拿到王爷面前去邀功吗?
一群人提着心来,就怕做了儆猴的鸡,如今见蕴月光三两句话就带过去,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想到帐簿被收走了,心又提到了喉咙口。
“王妃这是给你们机会,往后可得好好表现。”看在都是府里的人,玉璧似有若无的提点了一下。
经这一提点,众人才恍然大悟,渐渐收起以前的轻慢之心,不敢再有丝毫懈怠。
蕴月光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即将要开业的铺子,那些管事能放着就先放着,等她得空再去好好整顿。
蕴月光发现麒麟城百姓的就业机会几乎是零,不是靠家传的手艺吃饭,就是牧民,这样一个内陆半荒漠的地方,交通又不便,加上土质偏硷,农民大多只种两亩麦子,够自家吃就行了,种包谷是为了喂羊。
是的,这里家家户户养羊,也许是因为这边的土质含硷量大,羊儿放养吃硷性草长大,所以羊肉十分鲜美。
然而铺子还在如荼如火的准备中,晁寂请官吏们过府的日子就到了。
过府拜访,也就是让官员们先混个脸熟,一来二去的,来日要宴请对方,开口筹措修缮城墙、护城河的经费,也才好有个由头。
昨儿个夜里,晁寂很是慎重的把这件事向蕴月光说了一遍,今天请这些官员来,并不单纯只是为了见见在地的官吏,他是在为筹措修缮城池的经费铺路。
也就是说,她也得设法从女眷的身上掏出银子来。
蕴月光脑袋一转,大概明白了晁寂的意思,城墙和护城河可是整个雍州的门面,不过男人的事告诉她做什么?难道他也想让那些官夫人掏私房来帮忙?
晁寂语带两分怒意,“没道理让本王自己掏银子,他们这些在雍州浸婬日久的百官却坐享其成。”
蕴月光不太明白,“衙门里没有公帑了吗?”不可能啊!公家的东西修缮都会有年度预算经费不是吗,要不这些个官员是做什么吃的?
虽然说不管哪个时代,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避免不了贪赃枉法,但是吃相太难看,后面来的人就难做事了。
“卓问见了我的面老喊穷,说财政困难、徭役过重,帐面上真的没钱,我开出一天两顿饭,工钱二十五文,他仍然找不齐人手。他说这里的百姓被官府剥削怕了,就怕明面上说供饭给薪,可到头来别说钱,一条小命还要交代在那里。”
要知道,那些胥吏可是不把人当人看的!
一般百姓对古代公务员,也就是那些胥吏的印象就是市侩、贪小便宜,甚至仗着官员的势头欺压百姓,自然而然对官府敬而远之,甚至完全没有信心。
晁寂当然可以硬来,没有小老百姓敢违逆官府的公文,但那就违背了他的初衷,治理一方土地要恩威并施,就算他一开始并没有那么体恤民心,可他来到了封地,这里是他的领地,权衡利弊下,他得做出双赢的选择。
他曾微服把微州和雍州走了一大半,看到最多的就是贫穷的百姓。
“所以王爷因为财政困难,才把主意打到官员身上?”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开源节流,暂时无法节流,就只能变着法子先设法开源了。”他是这么想的。
她沉吟了好一会儿,道:“这也是个法子,不管捐多捐少,都告诉他们,将来城墙渠道修缮好了,衙门会在城门处立一个石碑,把他们这些大善人的名字刻上去,将来,不只来来去去的商旅能看见他们的善行,还能万古流芳。”
万苦流芳是夸张了些,但从古到今,没有人不喜欢锦上添花,扬名立万的,要名的得了名,要实惠的得了实惠,各取所需也造福了百姓,可谓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是个好办法,你是怎么想到的?”晁寂偏着脸瞅她,很想把她抱起来亲一口,心思才动,便将她的手握在手里,缓缓的搓揉。
看着他眼中流露的情意和温柔,蕴月光的胳臂直冒疙瘩,“这法子不是妾身想出来的,妾身在我家藏书阁里看过类似的故事,这会儿便想着可以拿来一用,王爷觉得呢?”
这话乍听没什么毛病,毕竟蕴家的藏书是出了名的多,太傅家出来的姑娘果然和一般世家大族的姑娘所学不同,在琴棋书画之外还饱读诗书,更能直抒己见,涉猎的范围多了,看法自然多元也很合理。
“那明日的小宴就有劳王妃了。”
“能为王爷尽一点棉薄之力,是妾身的荣幸。”
这话说得客气疏离,晁寂却觉得不太舒服。
“有些话妾身不知当不当说?”
晁寂忽然笑起来,“你对本王还有什么不敢说的?”这些日子他可领教了好几回,从最初的膈应陌生到有滋味……是的,有滋味,他居然觉得这样有话直说的她也不坏,比起很多女子都要可爱多了。
蕴月光转了转眼珠子,“王爷有没有考虑过,城里那么多的乞儿,妾身看着年轻力壮的也不少,要是能把这些劳力利用起来,让他们有个正经的活路,王爷解决了人力不足的问题,那些流浪汉也不至于无事可做,到处惹是生非,毕竟工作带给人的,除了经济效益、养家活口,还有信心成就。”
闻言,晁寂凝眉沉思起来,“倒是可行之计,只是修护城河和城墙,顶多一年半载,完工之后,那些乞丐仍旧会回到街市之中。”
“其实妾身以为这雍州的路也该修一修了。”铺路不是小事,除了整个雍州,也许还能扩及微州、霸州甚至更远的地方,没个十年八年哪能修好,若是到时候还是无法安身立命,只能说是个人的命了。
“你的意思是,修完城墙后继续铺路,用同一批民工?”
雍州偏北,风沙本来就大,但国家要富先修路,交通不便,城池哪繁荣得起来?
若能把四通八达的路铺起来,起码得要个十年八年,那些年青乞丐有一份正经的活儿,谁还会想回去当乞丐?
晁寂也想到了这个关节,可他还是蹙着眉,“要铺青石板路太花钱,也许将来衙门的公帑充裕,可以先修一段中央大道让马车好走一些。”
“我们不铺青石板,爷来瞧瞧这个。”蕴月光把晁寂心月复太监梅雪林送来的地方志拿过来,摊开给晁寂看,她纤指指着麒麟城郊外二百公里处的一处死火山口。
两人不知不觉间靠得很近,近得晁寂能嗅到她身上独一无二的淡香,蕴月光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男人的强大气场。
晁寂目光灼灼地盯着蕴月光,她穿的是上衣短襦,曳地的黄罗银泥裙,因为微俯着,胸前隐隐显出错落有致的峰峦,他看了一会儿才目光僵硬地移到被翻开的地方志上,正人君子什么的,对自己的妻子他还真不是。
“这地方志上写了,这座死火山口方圆百里都是石灰岩,据说那里寸草不生,百姓把那里叫死海山。”
水泥主要的成分就是石灰,火山灰具有潜在的水硬性,性能和水泥相似,石灰与砂、砾混合成混凝土,最好在加上熟土,就能保证火山灰用水混合后的强度。
“你的意思是,用这火山口的石灰混在泥土里,再用来铺路?”
“还要加上砂、砾混成的混凝土,再添上熟土。”她细细的解释给他听。
“所谓的熟土是……”
晁寂原本以为,公务上的事与她不过随口一提,并没有想过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助益,哪里知道她不只理解了,还有理有据的说出她的看法,他那些幕僚都不见得能在第一时间就给出这些建议。
他一颗心怦怦跳,眼睛带着异样的光亮,原来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也能用在这里。
这是他的妻,与他同床共枕的女人,他却直到今天才认识她……
第六章 别开生面的吃食(1)
蕴月光昂着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都是热情和光彩,侃侃而谈。
“你知道秦始皇烧兵马俑吗?他用的便是熟土。”没等晁寂表示,她又继续说了下去,“把挖来的土用火炒一遍,不会有虫或草,也是那些兵马俑历经多少年有许多还完好无缺的原因。”
“这些也是你从太傅的藏书里得知的?”他急于想知道。
蕴月光抿了抿嘴。唉,这就是说一个谎要用几千万个谎来圆的典范,都把原主的爷爷拿出来当挡箭牌了,现在不硬着头皮扯下去,不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一本上古奇书作到她这分上,也真是够了。
这世间只有她不想懂的,没有她不懂的,只是在晁寂面前,她却只能另辟蹊径,“妾身的爷爷和爹各有一间藏书阁,妾身从小就赖在那里长大,杂书便看得多了。”她还有个但书,“你千万别胡思乱想,妾身就是爱看书而已,别考我那些之乎者也,都是白搭。”
晁寂的目光黏着她,自两人成亲以来,这一夜是彼此说过最多话的一天,也从来没有这么亲匮过,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品出她的好来,他用手拨开她的发丝,轻轻碰了碰她的面颊,光滑细腻彷佛最上等的美玉。
“之前是我错了,珍珠在前却当成了鱼目。”他的声音低缓柔和,毫无预警地一把将蕴月光拽入怀里。
蕴月光下意识惊呼了一声,伸手要推,明明两人说得好好的,动手动脚的她都忍了,可他这会子是发哪门子的疯?
感觉怀里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晁寂浑身一震,人也冷静下来,她到底还是不肯原谅他、不肯接受他……他放缓了手上的动作,改紧抱为拥,动作轻柔自然,语气轻缓,全看不出那丝尴尬的刻意。
“月儿,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了。”
蕴月光的心怦怦直跳,她使劲避开他的视线,双手在两人之间撑出一段自以为是的安全距离。
她的排斥是那么明显,浑身僵硬得跟石雕没两样,可晁寂仍旧收紧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气,调匀呼吸,把她放到了床上……
“我知道你想要个孩子,我给你!”他哄着她,呼吸声变得急促起来,他手一边解着身上的扣子,另一手不老实地探入她的衣内摩挚起来。
谁要孩子?她从来没说过她要他的孩子!
就算她知道性,和人需要穿衣吃饭一样,是一种本能的需求,是上天为了人类繁衍而赋予的一种原始本能,但她无法和没有尊重、没有产生对等感情的人发生关系。
晁寂磨蹭着她的小脸,身体某个部位已经硬了起来。
酥麻袭遍蕴月光全身,晁寂还咬着她的耳根厮磨,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夫妻间的鱼水之欢再正当不过。
“那年你说过,你既嫁了我,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知道你气我在孩子滑胎时没能好好安慰你,你的冷淡我都明白……所以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你跟我的孩子。”
她不是当一个合格的布景老婆就可以了?陪吃陪喝,还要陪睡,连身子都要给这个男人?
她这身子对他的有记忆,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推开了他。
晁寂十分挫折,他们之间什么时候隔着千山万水,再也无法靠近了呢?
“我先出去了。”说罢,他随便套上一件外衣,去了书房。
昨儿个夜里的“房事不顺”并不影响王府今日的小宴。
蕴月光仗着原主的记忆,还有香缇姑姑的帮衬,加上管家权回到她手里了,凡事吩咐下去一路通行无阻,她只要按着王府里的宴客规矩,也不太需要做什么,把自己打扮妥当,言语得体不出错就是了。
这些藩王领地中由朝廷派下来的地方官,名义上虽然还是遵循朝廷的调度,但实际在领地里却得听晁寂的,所以一得到王府下的邀帖,哪能不来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