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是想自己掏腰包出来应急吧?”
“本王没钱,我那些营生都叫父皇给收回去了。”他微闭着眼睛,彷佛一头被拔去利齿的狼,可他睁开眼后却是一脸笃定,自嘲的讷笑不见了,或者是说被深深地藏了起来,他还是那个叫人无法撼动的主。
什么乱七八糟的!卓问绷到唇边的粗话还没出口,猛地想起这位爷后面的人是谁,嘴巴临时转了个弯,“……高啊,收了你那些行当,又把你分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地大是大了,可手上没有银子,就算你背地想搞些什么小动作都没本钱!”
此话一出,屋里顿时没有声响。
卓问轻轻据自己耳刮子,“就我这张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晁寂眄了老友一眼,“不就是银子嘛,我自有办法!”
卓问也品出味道来了,“你的意思是……”
“杀鸡焉用牛刀。”他幽幽说道。他们没钱不代表别人没有,谁的银子来得最快,就找谁要。
闻言,卓问的眼睛发出空前的光芒,用力拍大腿,笑道:“妙啊,我就知道没什么事能难得倒你!”
第五章 被迫掌家(1)
对晁寂来说,外头就是男人的世界,府里琐碎事务归女人料理,可他没想到的是,他前脚出门去,蕴月光后脚也跟着出了门,只比他早一个时辰回到家。
她倒好,先是擅自去了厨房,现在又擅自出了门子,她到底想做什么?
今夜晁寂本来要歇在外书房,可方才赵氏派人来说叡哥儿有些夜咳,孩子有事他自然要去探视,然而在转往赵兰芝院子的小径上,却看见该属于他和蕴月光院落的灯还亮着。
他心里是有些不知如何面对蕴月光的,两人之间始终有着隔闵,他感觉得到妻子对他的冷淡,而且在雍州那一晚之后,她似乎也没想再见到他。
还没等他决定今晚要夜宿哪里,两只脚就自有意识地往正院过去,替他掌着灯的梅雪林怔了一下,赶紧带路。
守门的是个面生的丫头,晁寂不让人通报,一脚便进了屋内,“都夜深了,还在忙什么?”
蕴月光温吞地起身,将笔搁在笔架上,她不怕晁寂看到图纸上的东西,只是看清楚他身上那灰扑扑的样子和脚底的泥,忍不住道:“你这是在地里打了滚才回来的?”
“只是到城楼和护城河边上走了一趟罢了。”
“你是打算要修城墙和护城河?欸欸欸……你慢些进来,先把鞋子上的泥给磕了,浑身脏兮兮的,我去弄水来给你擦擦。”这么晚了,厨房的火应该熄了,这会儿只能到自己的小厨房烧点热水应急。
蕴月光没想过要叫人,话说完才想到自己干么要侍候他,他后院多得是想侍候的人,自己何必多此一举,不过……算了,她也有事要问他,就当做利息好了,这般想着,转身去了小厨房。
晁寂听话地退到外头,磕了磕鞋底,看见梅雪林惊讶的眼睛,道:“你还杵在这做什么?歇着去吧。”
梅雪林有些困难的收回眼,问道:“不去厚锦院了?”
什么时候起他们家爷会爱惜起一双鞋子了,通常都是直接扔了再换一双的……败家玩意。他暗自给自己扬了个大耳括子,居然敢编派主子的不是,又偷眼瞧了屋里一眼,莫非是王妃让出来的?念头一闪而过,没敢继续往下揣测。
“你让人过去说一声,爷就不过去了。”
蕴月光去烧水,回来的时候晁寂已经把鞋子、衣服都月兑干净了,人坐在方才蕴月光坐过的地方,把桌上那一叠草图都看过了。
“这屋里侍候的都睡了,爷自己去小厨房里抬水吧,我烧了好多搬不动,你得好好洗洗头发。”蕴月光回来轻声道,并不觉得指挥一个王爷做事有什么不对。
老实说,晁寂自从生下来,虽然因为母妃不显,也不受宠,待遇比受宠的皇子不知差了多少,可毕竟是龙孙龙子,没做过什么粗鄙的活儿,可蕴月光难得和颜悦色,便应了声,自去厨房打了热水,又去缸里舀冷水,把温度兑好才把水提回去。
晁寂隔着屏风洗澡,蕴月光往热水中加入了薄荷叶、薰衣草、甘菊、迷迭香,有股子草药的香气,令晁寂舒服得眯起眼睛。
蕴月光仍在桌上忙着,她脸低垂着,两人隔着屏风说话。
“你那些草图上的黄铜盘是要做什么的?我有些看不明白。”他的声音有点模糊。
“我今天盘了家食铺,打算也卖吃的,等过两天布置好就能开张。”这是她在麒麟城的起步,她打算让它一炮而红。
“这府里还不够你忙吗?”
“我在京里的营生都收起来了,银子放着就只是银子,就算我吃住都在王府里,也想攒点银子傍身……这王爷不反对吧?”她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生怕他不同意似的。在澡盆里的晁寂却想着,今日一个两个都说到了银钱,京里的勳贵王公,谁的手上没几处来钱的生意,贵女们出嫁时,娘家也免不了要给个几份陪嫁产业,好让她们用来打点下人,如今她跟着自己来到雍州,想让手头上宽裕些也没什么错。
再说了,让她有点事做,也好过沉溺在丧子之痛里走不出来。
隔着屏风,晁寂的声音有些悠远,“本王没有意见。”
“谢谢王爷!”这样的让步是蕴月光没想到的,她起先以为要经过他这关得奋斗上许久,思来想去的,这才决定先斩后奏,却没想到他这么好商量,真叫她太意外了。
“那……妾身想请王爷替我那铺面写个匾额,可好?”这样会不会太得寸进尺了?
她原先就在想,不管在哪里开店做生意,要是没有靠山,光是应付来找确的就没完没了了,那还谈什么赚钱,也不看看樊氏的小食铺就是这样被搞垮的。
只要她能把晁寂亲笔写的匾额挂上,那就是妥妥的一根定海神针,谁敢不卖玢王爷的面子,敢来找铺子的麻烦,看看你的大腿有没有人家王爷的胳臂粗!
晁寂没有应好,也没说不好,只听见水哗啦哗啦的响,“不知道你能折腾出什么吃食来卖,是不是该让我先尝尝?要是够格,这匾额就包在我身上,要是不对爷的胃,爷也不能让你坏了我的招牌。”
这话实在,蕴月光没觉得不对,点头道:“行,等工匠把铜盘铁锅打制好,妾身就给王爷做,包准王爷吃了还想再吃。”
除了打造铜锅、底下能放炭火的木桌、招工、训练……这前期要投下去的资金可不少,招工的事蕴月光让樊氏去负责,她只要求一点,要手脚干净、身家清白,而樊氏将来是要替她管着铺子的。
她知道不论做什么都得一步一步来,就像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不可能一口就吃成一个胖子,所以铺子开张的事她不急。
“还有件事。”蕴月光迟疑了一下,晁寂不会以为她是在测试他的底限吧?毕竟她还拿捏不清这个男人的性子。
“说。”晁寂从屏风后出来,浴桶就放那里,明天一早自然有人会把水倒了,他自己去衣柜里拿了件罗衣,三两下就穿妥了。
“我还要出去一趟,叡哥儿有些咳嗽,我去看看。”
“我送爷。”哈里路亚,感谢主,她真怕他又要留宿,两个陌生人同睡一张床,你毛不毛?
“你方才的话还没说完,不是还有件事?”他系上腰带,完全没了那天要等人宽衣的派头。
“借我雍州舆图。”
“你一个女人家要舆图做什么?”晁寂怪异地看她一眼,不是借不借的问题,而是一个女人家家能看得懂舆图?
“我是看不懂那些线条标志什么的,不过我有你可以问,你总会告诉我吧?”她在晁寂的注视下渐渐有些败退,“我是想,既然要在这里长住,总不能连东西南北都搞不清楚,到时候要是闹了笑话就难看了。”
只一眼,蕴月光就体会到这位习惯发号施令,在外头还是个响当当人物的枕边人不怒则威的一面。
“你是王妃,只要说一声,不用你认路自然有人会领你去。”
这是不答应?
她知道古代没有卫星,要绘制一张地图来,得跋山涉水去测量出来,大到战争,小到生活都离不开地图,能拥有这样一张地图,若非权贵,便是将军。
“你今天随意多了。”以前的她总表现得大度,偏偏又看得出来她那好商量的态度有着几分刻意,可现在这小女儿情态不知怎么地取悦了他,看着也鲜活许多。
他不好,但为了后代传承,开枝散叶是他的责任,他知道一个好妻子对于男人的重要,所以有时候他愿意放段做一些能让她高兴的事。
“爷不是不知道夫妻就是搭伙过日子,不是做给外人看的,在自己家里就随意些,要是哪里惹恼了爷,还请原谅妾身的无状。”随意不随意都他说了算,她也领略了一把这男人看心情说话的滋味了。
晁寂感受到突然冷下来的气氛,心里不禁涌出一股难言的复杂,瞧,她就是这样防范着自己,他言词略微激烈些,她就往回缩,其实也不算激烈,也不过多问了两句,她又把那张贤良的皮拿出来晾给他看了。
方才他要是一开始就答应这个不算要求的要求,她又会是怎样一副样貌?
蕴月光纯粹想打发他走,哪里知道这位爷这回真的想多了。
“那我走了。”
“妾身就不送了。”
本来要踏出正院门槛的男人忽地回了头,“舆图事关军机不能借你看,不过明日我会让梅雪林给你送几本地方志,和县衙让人绘制给百姓看的城邑图过来,要是有看不懂的地方,我再让卓问过来给你解释。”
这也太贴心了吧?蕴月光没想到晁寂会来这一招,她无法不笑着接受,“多谢王爷。”
晁寂站在回廊中片刻,就那简单的四个字竟叫他觉得甜蜜如津,甘之如饴。
“王爷?”刚从厚锦院回来的梅雪林没想到还会再见到晁寂,看起来王爷今夜没打算在正院安歇……
“发什么愣,去厚锦院。”
“您刚刚说不去了的。”
“去,谁说不去的?爷今夜还要宿在那里。”
这话怎么听着有股酸味,莫非……方才和王妃又不对盘了?夫妻俩三天两头的闹瞥扭,也不是个事啊!
晁寂走过宽阔的庭院,曲折的甬道和荷塘,去了厚锦院。
赵兰芝已经卸了妆,看见说不来却又来给她惊喜的晁寂,差点没喜极而泣,激动过后便使出浑身解数讨着晁寂的欢喜,侍候得他无处不熨贴。
“你不是让人传话说叡哥儿有些不舒服?我去瞧瞧。”他可是为了孩子来的。
赵兰芝目光有些闪烁,她这会儿的心情就像泡在糖水里,全身甜得冒泡,并不想她的男人把重心放到孩子身上。
“孩子闹了一个晚上,这会儿乏了,听乳母说已经睡下了。”
晁寂觑她一眼,这不是第一次拿孩子做筏子骗他过来了,只是他在外面跑了一天,实在也乏了,懒得再回外书房,至于正院那边,搭伙过日子的夫妻,想来她也不会等他回去,就顺着赵兰芝的意,让她替自己宽衣月兑袜,熄了灯就睡下了。
香缇姑姑一早到了正院回禀事情,昨儿个夜里王妃回来得晚了,她没敢过来,今天时间一到,她就踩着点过来了。
“这是老奴在各处安排的人手清单,王妃请过目。”亲王府里有审理司、典膳司、承奉司、浆洗房、马房、仪仗库,并设有六局,这还不包括各院落的编制人员。
倘若她们家王爷是个受宠的皇子,那待遇又完全不一样了。
香缇姑姑和蓝瑛姑姑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典型,身材一个圆润,一个瘦条,因为人长得福态,脸色相当柔和,所有第一次见到她俩的人都以为香缇姑姑的脾气和外表一样好,只有相处久了才知道,其实一个是绵里针,一个是冷面软心肠。
“刚搬迁过来,府里肯定很多杂事,府里的事交给你我很放心,也要请你帮着操持才是。”清单由琉璃接过来递给蕴月光,她随手就放在几案上。
香缇姑姑却是不赞同,“您是当家主母,搬了新家,责任越发重大,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可都指望着您,您是不是该把管家权拿回来了?”
蕴月光沉吟一下,试探着问:“赵侧妃做了什么为难正院的事情吗?”
她明白,在掌权主母下做事的仆人有底气,权力不到手的,不论是吃穿用度,就算做的活一样,那也是分上下层。
她原先只想着要走,对这后院的勾心斗角半点不上心,更没有替她手底下做事的人设想过什么,如今想来是她太自私了 香缇姑姑有些支吾,说得含蓄,“老奴只是觉得手脚施展不开,许多事情到了厚锦院要不打了回票,要不阳奉阴违,那些蹄子也拿着鸡毛当令箭,干脆耍赖说侧妃没吩咐,下面的人不敢往擅专,简直能气死人。”
这样子啊,蕴月光道:“我知道了。”
她想离开王府,却不是短时间内能达成的事,要是让赵兰芝老是拿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刁难也心烦,看来是得想个法子一劳永逸才是。
第五章 被迫掌家(2)
“这是怎么了?”随着音调起落,手里攥着一摞拜帖的晁寂走了进来。
这男人怎么又来了,外头的事情不是一堆吗?
“王妃这是……”香缇姑姑愤愤不平,一听王爷似乎有意过问,便要告状。
“香缇姑姑!”蕴月光喝住她。
“奴婢要是不说,王爷哪能知道王妃心里的苦。”香缇姑姑索性跪下去,“求王爷替王妃作主!”
见状,晁寂不禁挑了挑眉,“你说。”
香缇姑姑道:“王爷,恕老奴僭越,老奴以为中馈就该掌在王妃手里,无礼不成体统啊!”她话一说完,蕴月光就知道要坏。
“中馈现在还在侧妃手里?”
蕴月光装死,但显然晁寂不是很喜欢她置身事外的样子,她只能把心里堆砌的字倒出来,“这些日子侧妃把家管得很好,妾身便偷闲了好些日子。”
“偷闲到让你有空盘铺子卖吃食、收养乞丐,偷闲到嬷嬷来告状了?”晁寂黑了脸。
也就一个晚上,他便把她昨日一天的行踪都模遍了,蕴月光不禁扳起俏脸,也许对他来说,他对她有绝对的权力,别说他要知道她的行踪,就是要她尽做妻子的义务,她也没有理由拒绝。
晁寂吼完才发现自己在下人面前给他的王妃下脸子,可他端详半天,从她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他忽然觉得有些沮丧。
她变了,看起来像一汪平静的深水,可你永远不会知道这湖有多深,更看不到水底翻涌的浪花,她昨日鲜活的模样就好像只是走马灯,转瞬就不见了,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