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智朝她看了一眼。
江晓月就着丫鬟拿来的香炉点燃了手中属于瑾国公的那封信,之后略微犹豫,将忠勇伯那封信也一并点燃化灰。
温子智心中恍然,书信中的内容恐不宜为旁人所知,他这个女婿也是包含在“不宜知”里的。
好吧,他也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
第九章 恶劣的申家人(2)
江晓月此时的心情很复杂,难以用言语表述——这世上总是有着太多不可思议的人、事、物。
嫉妒自己的亲弟弟,进而宁可扶植庶出弟弟上位,以此稳固自己在府中的地位——国公府的这位嫡出姑娘脑子莫不是让驴踢了吧,还绝对不是只踢一下就能达到这种程度的。
若玉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纨裤也就罢了,小家伙明明聪慧过人,正值可塑性极强的年纪,若是好好培养,绝对是能挑起国公府未来大梁的、是可以当成坚强娘家后盾的,怎么看都要比扶植一个庶出的弟弟靠谱啊。
不理解!
但这涉及到了瑾国公家丑的事,对方就这么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显然是不容她不蹚浑水了。
啧!这是硬塞来的关系,甩不掉啊。
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江晓月这才对季管事说道:“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转头她唤了声,“春柳。”
春柳上前,“夫人。”
“去把生少爷叫来,就说国公府来人了。”
对国公府家事早有猜测的江晓月,在不确定来人身分以及来意之前,并没把小家伙叫过来,而现在可以让他露面了。
“是。”
春柳旋即离开。
程玉生过来得很快,他进来的第一个把事是跑到江晓月身边,依赖之情显而易见。
“姊姊。”
叫完了人,这才将目光转到季三岳的身上,面露惊异之色,眨了下眼,月兑口道:“季二管家!”
江晓月,“……”
管事?管家?这是一个概念吗?
她朝对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季三岳十分识趣地开口解释,“小的现在就是个管事,因办事不力被国公爷降下来了。”
江晓月意味深长地笑,若有所悟地道:“那想必这次来的人被捋下来的不少。”
季三岳道:“姑娘睿智。”
我睿智个屁,这不是寻常手段吗?她都懒得月复诽了,实在是能说的点太多。
江晓月拉住小家伙的手,笑着对他说:“你家里来人了,但暂时不能接你回京,他们是过来服侍你的。”
程玉生眼睛里的光彩黯淡了不少,但很快振作起来,“那我要多叨扰姊姊一些时日了,姊姊不会嫌弃我吧。”
“不会,想住多久都行,家里不缺你那一口吃的。”转过脸来,她又问季三岳,“府上可有给玉生的信,若有便给他。”
程玉生眼含希冀地朝季三岳看过去。
季三岳顶着自家世子的目光压力,开口道:“没有信笺,国公只让小人转告世子安心跟着姑娘就好。”
对于家里视江家姊姊为姑女乃女乃的事,程玉生过来之前就已经知晓了,毕竟之前县衙外的动静闹得不小,所以他并不会对季三岳口中的“姑娘”有什么误解。
只是此刻听到没有信,他再次沮丧了。
江晓月伸手模模小家伙的头,“你还小,不给你写信也是怕你理解不了。”
你们家那档子烂事,现在真没法给你讲啊,糟心!
程玉生点点头,“我知道。”
他们都觉得他年纪小,不懂。
其实,他懂的。
他一直都知道的,姊姊并不喜欢他这个亲弟弟,他之所以会被人掳出京城,也是因为喝了姊姊递给他的蜜水。
来自身边最亲近之人的恶意,才是最令人恐惧和害怕的,反而是江姊姊这个半路遇到的陌生人,对他抱有莫大的善意,这真是一件让人啼笑皆非又无可奈何的事。
看小家伙情绪低落的模样,江晓月将他搂进了怀里,轻拍他的背,默默地给予他安抚。
一旁的县令大人看着眼角直跳,最后硬生生移开视线,告诉自己那只是个小孩子,他不生气!
这下他是真的多了一个小舅子了。
温子智一点儿都不觉得多一个国公岳父有什么可值得高兴,反而觉得烦透了。
*
天高云阔,气爽风清,倒也是一个出行的好季节。
一大早,县衙门口便聚起了一支队伍,丫鬟婆子护卫齐全,身着官服的县令大人亲手将妻子扶上了马车,脸色并不是十分好看。
废话,他娘子甩开他带着那个多出来的小舅子要去秋游了,还不是一天半日能回来,他能高兴吗?
尤其是看到紧随其后爬上马车的小舅子,温子智脸色越发地难看起来。
春柳低头上车,钻进马车,并不打算也不敢掺和这种家庭争宠戏码。
车窗帘挑起,露出江晓月的脸,她对站在车外的丈夫说:“我们会尽早回来的,不必担心。”他们把家里的护卫尽数带上了,安全绝对没问题的。
温子智心里叹了口气,他是担心这个吗?他只是因为不能陪妻子出游而郁闷罢了,这点小心思自然是不能说的,毕竟旁边还那么多随行的人呢,温子智只能叮嘱些琐事,“海边风大,注意保暖。”
“知道了。”
两人对视一眼,随着窗帘落下,马车也开始缓缓启动。
温子智站在县衙前一直目送一行人走远,直到再也看不到半点儿影子,这才叹了口气,转身回衙门。
而在鳞辅而行的马车中,江晓月也隔着车厢回首,虽然明明什么也看不到。
程玉生忽然叫了声,“姊姊。”
江晓月回首,朝着小家伙微微一笑,“怎么了?”
“姊姊是舍不得姊夫吗?”
江晓月笑了下,“他一个人留在县衙,多少是有些孤单,舍不得倒不至于。”
程玉生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可惜姊夫身有责任,没办法跟我们一起去玩。”
春柳低头偷笑。
江晓月笑着摇了摇头,四郎一定不会想要小家伙的同情的,他大概只会恨得咬牙切齿。程玉生往姊姊身边凑了凑,压低了自己的嗓音,“我们这时候出行真的不要紧吗?”
看他人小鬼大的模样,江晓月忍不住笑了,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肯定地说:“我觉得除了出游,姊姊还有别的用意。”
江晓月没有回答他,只是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是个聪明的小脑袋。
程玉生眨巴眨巴眼,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她觉得可爱极了,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头。
这回小家伙抗议了,“姊姊,再揉发髻要乱了。”
江晓月不以为然地说:“乱了让绿荷再帮你梳就好了,她手艺挺好的。”
好像挺有道理的样子。
但想了想,程玉生还是提出了异议,“可是,姊姊不揉的话我都不用再梳一遍的。”
“那岂不是显不出绿荷的作用了?”
程小世子突然明悟了什么似地闭上了嘴。
姊夫说得对,不要试图跟女人讲道理,她们没理气也壮,会用她们丰富的歪理邪说把你堵到哑口无言。
江晓月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没再说什么。
在马车颠簸的摇晃中,江晓月和程玉生顺其自然地倒在铺了柔软毛毡的车厢内睡了过去,而春柳和绿荷则努力保持自己的清醒,试图与本能相抗衡。
结果可想而知——睡了一车厢。
周公的英俊美貌绝世风华是世人都无法抗拒的,遇到了便只能沦陷。
马车周围的护卫神情严肃紧绷,保持着高度警惕。
青州这地界其实并不太平,因为除了山匪,这边还有近海的特产——海匪。
当初温子智也没说假话,确实能看到海,只不过要走很远的路罢了。
申家扎根博望上百年,昌盛繁荣,要说他们与海匪没有关系鬼都不信,这些世家大族但凡传承过百年的一定是盘根错节关系复杂。
因此,想要扳倒他们也非一般手段可行。
正所谓树倒湖猱散,墙倒众人推,谨慎周全的大户但凡出一个申伟这样疯狂病态的,也就预示了它走向衰败的必然。
那些被祸害致死的女眷,富贵人家的不知凡几,人人心里都有着一本帐,只消一个由头,便会如同天塌地陷般让申氏覆灭。
如今,序幕已然拉开,最浓墨重彩的一幕即将登上舞台。
江晓月姊弟的这次出游,便是至关重要的一环——诱饵!
大网张开,静待猎物入内,不怕猎物不动心,因为这已经是他们仅有的机会,孤注一掷,图穷匕见。
对于这个计划,温子智是反对的,可惜面对夫人雌威,他的反对被镇压了。
若只有自己的话,待在内衙足不出户,江晓月并不介意,这种生活状态她熟,但眼下家里还有个还得学骑射,了解风土民情,势必要出门的小家伙,那就不能这么被动了,必须主动出击,一了百了。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更重要的是,国公府这次派来了五十个护卫,有了这五十个护卫,再加上他们出京时带的,这让她有足够的底气做这个饵。
这些护卫基本都是实打实战场厮杀出来的老兵,以一敌十完全没有问题,对抗二三百人的流匪不在话下。
况且,海匪上了岸,实力便要打折扣,赢面更大。
当马车停下的时候,江晓月几乎是第一时间便睁开了眼睛,耳畔少了车马鳞辅的声响,对于她而言便已经是最好的提醒。
春柳是第二个醒过来的,她先帮着姑娘整理了一下衣服发髻,确认没有问题才掀开车帘钻了出去,不多时,外面便传来春柳的声音。
“夫人,生少爷,下车吧,我们歇息歇息,再继续上路。”
几个人从马车上下来。
队伍现在是在路边开阔之地暂时休憩,埋锅造饭。
他们其实并不着急赶路,所以随走随停,到点埋锅造饭,随兴的很。
程玉生蹲在一口灶前好奇地看着护卫们做饭,绿荷在一边陪着他,江晓月则带着春柳走到营地一边的几棵树下。
正午时刻,阳光有些强烈,秋日的阳光依旧还显得有些热情,只不过,风是清爽的,吹得人舒心畅意。
“夫人,喝水。”春柳将水囊递过去。
江晓月接过拔开塞子喝了两口,又重新塞好,“怕不怕?”
春柳犹豫了一下才说:“其实还是有一些害怕的,毕竟以前也没什么机会验证,夫人您一直都不爱动弹的。”
这话说得江晓月十分冤枉,那叫她不爱动弹吗?
还不是因为老天爷给她的这种怪体质,一不小心就让她被迫接受人心黑暗的洗礼,她没办法了,才自己把自己困在一方小天地了嘛。
“我现在也不爱动弹,这不是没办法了嘛,我要是不动弹,这事一时半会儿还没个结束。我就还好了,真要让你家老爷自己办这事,多少还是冒了风险的。”
春柳撇了撇嘴,“可老爷宁可他自己冒这份风险。”
不得不说,春柳实在是说出了温子智的心声。
江晓月低头整了下袖口,云淡风轻地说:“我要不是有这体质,我也不会替他操这份心,能不冒险还是不冒险的好,好歹后半辈子还指着他陪呢。”
“那您不指望着老爷养啊?”春柳忍不住小声打趣了一句。
江晓月偏头看了丫鬟一眼,带点狐疑地问:“他还有别的收入来源吗?”
春柳,“……”
好吧,她错了,老爷所有的财产印信全在夫人手里,每个月的花销都是夫人拨了给他的零花,老爷就是那种挣了钱全部上交,自己反而要等例钱的那种人。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对夫人来说挺好的。
至于老爷——他自己喜欢夫人喜欢得不行,主动求着严加管束的人,似乎也不用别人替他抱不平。
夫人和老爷这一对,用一句俗话来形容就是——什么锅就该配什么盖,绝对的般配。
“可是,老爷不知道您这体质啊,您打算什么时候告诉老爷?”
说到这个,江晓月便有些头疼,“不想跟他讲。”
“可您不讲,老爷总免不了要担心的啊。”
江晓月皱了皱眉头,“我不想看到他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春柳沉默了下去,夫人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也不知道那些人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江晓月不去想那个烦恼的事,换了个话题。
春柳想了想后回道:“不好说,咱们现在离县城也才半天的路程,他们估计一时半刻的不会动手。”
“这倒也是。”江晓月微微伸了个懒腰,不怎么在意地说:“倒也不急,慢慢来吧,现在着急的是他们。”
“姊姊,姊姊……”
那边传来程玉生欢快的喊声,江晓月笑着看了过去,见他朝着自己直招手,便招呼了春柳一声,“走吧,过去看看。”
“是。”
第十章 匪徒劫杀(1)
月明星稀,视线很好。
头上斜月高悬,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这样的秋夜原该是三杯两盏淡酒闲坐赏月的,只可惜今夜美丽的月色下却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道。
四下都打得热火朝天,唯独最中心位置的那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没有人理会。
没人护卫,也没人来杀,就那么不合时宜地展示着它的独特。
程玉生趴在车窗那里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外面跟匪人战成一团的人,然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以手托额显得有些百无聊赖的江姊姊。
呃,今天他的心灵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洗礼。
因为但凡试图接近马车三丈之地的匪人,总会出现各种各样出乎意料的意外,只有你想不到,绝对不会有他们不遭遇到的。
真的是很离谱!
而在确定这情况是持续稳定而非突然意外的,护卫们就不管他们了。
是的,真的是——不管了!特别的干脆,特别的不负责任!
“姊姊,为什么啊?”程玉生忍不住了,满满的好奇让他的心里犹如百爪挠心,百思不得其解。
江晓月不答反问:“你说呢?”
程玉生认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猛地一拍手,恍然大悟地道:“有暗卫是不是?一定是有暗卫在保护着我们,所以那些人才根本无法靠近马车。”
江晓月微笑点头,“真聪明。”
春柳隐晦怜惜地看了程小世子一眼,心中充满了对他的同情,夫人认真骗人的时候真的是能把人骗了还要替她数钱。
再看看身边的绿荷,春柳不禁在心里呜呼哀叹,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情感真的太复杂了。
“这么厉害的吗?”程玉生一脸憧憬地看着外面,“如果我也能像他们这样厉害就好了。”
听着小家伙羡慕的低声轻语,江晓月无声地笑了笑,同样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车窗外。
迷人的月色却伴随着惨叫呼喝与浓重的血腥味儿,这也算是罕见的景象了。
想着想着,她秀气的眉头蹙了起来——
这不行啊,那些人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她就没办法落到他们手里,不落到他们手里这事就不算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