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里的冷嘲热讽是人就听得出来,那嬷嬷自然也听明白了,脸色不禁一阵青一阵白尴尬无比,“这位夫人,我们姑娘是瑾国公府上的表姑娘。”
“瑾国公府的嫡姑娘都不曾有这样失礼跋扈的,这位表姑娘倒是挺与众不同的,她这是跟瑾国公府有仇吧。”
嬷嬷脸都僵了,“夫人言重了。”
“那你知不知道这事如果传到瑾国公的耳中会是什么情形?”江晓月一点儿面子没打算给对方留。
嬷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我不管你家姑娘是哪府的表姑娘,只想请你们安静一点,大半夜的,不要打扰他人休息,这不是你们自己家,需得有个行事分寸,断没有这般没规没矩的。”她话音略停,转回对方的来意,“借人的事就不用提了,我家的厨娘熟悉的是我自家的口味,怕是不能令你家姑娘满意,还是不让她们过去惹人厌烦的好,也省得他日回京我还得往瑾国公府去赔礼道歉没让你家姑娘称心如意。”
嬷嬷战战兢兢地福了礼,飞快地离开了。
江晓月吐了口气出来,咕哝道:“应该会安分了吧。”
温子智笑了笑,揽了她的腰说:“好了,我们也回去继续睡了,明天还要赶路呢。”
她点头,“嗯。”
只是等回到房间,重新上了床,男人却翻身压到她身上,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床帷内发出狼一样的光。
江晓月想叹气,真的。
她无奈地说:“我们明天还要赶路。”
“可我兴致上来了,阿月……”
“你这起心动念的原由挺奇怪的。”
这是今晚江晓月最后说的话,接下来的时间她就再没有机会开口说话。
温子智对她的热情一直都是异常的汹涌,有时候江晓月都觉得自己会被淹没在他的炽热烈爱中。
*
天还没亮,院子里便起了一阵骚乱。
温子智披衣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护卫们围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圭女圭,看上去顶多也就四五岁的模样,锦衣玉饰,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那孩子看到他出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顿时就水汪汪起来,“大哥哥——”
温子智却是神色不变,直接问护卫,“怎么回事?”护卫回道:“我们一开院门这孩子便跑了进来,问为什么也不说。”
温子智的目光落到小家伙的身上,说话的语气也并没有软和到哪里去,“小家伙,你怎么回事啊?”
“我是瑾国公府的世子程玉生。”
下一瞬,温子智的神情陡然一变,“程世子?”
小男孩斩钉截铁地回应,“嗯。”
温子智让自己冷静了一下,然后伸手将小家伙抱回了屋里。
程玉生没有挣扎。
温子智把他搁外间,自己转身进了内室,他就安安生生坐在外间的椅子里,不乱看不动看。
过了一会儿,有人从内室出来。
程玉生本能地看过去,看得出来是匆匆梳妆了一下的年轻女子,一头鸦黑的头发不过是简单在头上挽了个髻,未施脂粉,很可能都没来得及洗把脸,年龄和他姊姊差不多大。
江晓月看眼前这个富贵打扮的小家伙,心情特别复杂,“你来找我们帮忙的?”
他乖巧点头,“嗯。”
“怎么会想来找我们?”
他回答,“我听那婆子说你提到我姊姊了。”
好嘛,原来是她昨晚的话惹来的麻烦。
听到动静,江晓月朝内室方向看去,只见穿戴好的温子智从里面走出来。
温子智一边走一边说:“这里面肯定事儿不小。”
瑾国公夫人四十多岁才生下这位小世子,那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怎么可能会让他跟一个国公府的表姑娘跑出来。
丈夫想到的,江晓月当然也想到了。
温子智想了想后说:“我去叫春柳过来服侍你,顺便看看情况。”
“好。”
春柳过来得很快,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另一个叫绿荷的小丫鬟一起来的。
绿荷被留在外间照顾程玉生,春柳则到内室帮姑娘洗漱、重梳发髻。
重新梳妆后的江晓月也不过是简单涂了些面脂口脂,其他的东西都没用,绯色的衣裙衬得她肤色越发白皙,美貌与气质她都不缺。
江晓月让两个丫鬟给小家伙也梳洗了一番。
早饭这时候被护卫送了进来。
江晓月没有跟小孩子相处的经验,好在这位瑾国公府的小世子倒还省心,并不需要太过照顾。
刚吃完早膳的程玉生直被温子智让护卫偷偷模模给扔上了自家马车,而他则慢条斯理地去吃自己迟来的早饭。
天色才蒙蒙亮,早行的人也已经开始陆续起身,驿站里便渐渐热闹了起来。
昨天那个嬷嬷果然又一次找上门来,但她这次没能见到主人便直接被外面的护卫给打发了。
出门的时候,温子智照旧往妻子的头上戴了一顶帷帽,然后将她抱出了官驿。
江晓月已经不想说什么了,他爱抱便抱吧。
在他们准备上路的时候,还能看到官驿里有人探头探脑地直往外看,而程玉生已经在马车里睡着了,就连温子智夫妻上车的动静都没能惊动他。
想来这小家伙这些日子肯定没能好好睡觉。
现在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倒也不必给小家伙盖太多,江晓月也只给他肚子上搭了块毯子,然后自己也靠一边闭目养神。
她今天也没什么精神,很是需要补眠,也没什么心思问丈夫是什么打算,反正男主外,女主内,这种牵扯到权力纠葛的事,她一个内宅妇人并不打算掺和其中。
看着一大一小睡在一边,温子智神色柔和下来。
为了杜绝妻子因有孕而不能陪他出京赴任的状况,他提前便做了准备,短时间内他们是不会有孩子了,到了地方,政局稳定之后他才会考虑子嗣的事。
他不能让妻儿处在不安全的环境中,孕妇是最容易出事的,他绝对不会拿妻子的生命开玩笑。
瑾国公府的小世子被人偷龙转凤偷渡出京,这事发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也不急于一时半刻把人送回去。
他自己还着急赴任呢,也不想让妻子带着小家伙返京,顶多下一个驿馆休息的时候往京里去封信,让家里人去向瑾国公说一声。
他们夫妻便在任上等京里瑾国公府来人接他们家的小世子就好了,没什么好纠结的。
马车缓缓驶在官道上,在马车摇摇晃晃中,温子智也跟那边的一大一小一样,慢慢睡了过去。
坐车睡觉真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车子半途停下来,是因为小家伙要上厕所。
温子智自然没陪他去,派了两名护卫陪小家伙去,江晓月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了看,便又抱着毯子睡了。
程玉生回来后,又窝回原来的位置,挨着江晓月继续睡。
温子智突然就看这小家伙不顺眼了,要不还是半路让人送他回京好了。
近午时分,一行人便在道旁的一家茶寮停了下来。
“他怎么办?要一起下车吗?”现在就露面会不会不太好?
明白妻子话中之意的温子智只是不以为然地一笑,“咱们光明正大,又不像其他人那般心怀叵测,小家伙露了面才更安全。”
他既然这么说,江晓月便也不再多说,伸手替小家伙整了整睡觉弄乱的衣襟头发。
温子智自己下车,只是伸手扶妻子的时候扶了个寂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妻子自己跳下马车,又把小家伙一把抱了下来,心情顿时变得很差!
小孩子什么的果然是很妨碍夫妻感情,孩子什么的还是再往后推推吧,反正他们还这么年轻。
程玉生现在的心情很好,被一位好好看的姊姊拉着手,让他格外开心,一蹦一跳地往茶寮里走,难得露出属于小孩子的活泼天性。
春柳和绿荷清理出一张桌子,给三位主子使用,自己则站在一边伺候。
江晓月洗好杯子,然后给小家伙倒了杯茶。
茶叶是用他们自带的,虽然她其实并不介意直接喝茶寮的,但明显温子智并不这么想,而矫情就是她心里对这种做法的评价。
眼看自己被排在了小东西的后面,温子智的心情一路阴沉,直到妻子将一杯茶放到了他手边,他心情才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因是临时歇脚,也没有让厨娘去借厨房,一行人吃的都是茶寮提供的饭食。
味道嘛,倒也算还不错。
程玉生自小锦衣玉食,对这些饭食其实并不怎么喜欢,但他刚刚月兑困,心情好,竟也吃了大半碗饭下去。
“姊姊,我们要去哪里啊?”饭后饮茶的时候,小家伙忍不住稚气地问。
“青州。”
“青州在哪里啊?”
江晓月想了想,说:“似乎是临海。”
“可以看到大海?”程玉生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收到妻子看过来的目光,温子智笑了笑,回道:“嗯,可以看到的。”
程玉生笑眯了眼,“我想去看大海。”
“到时候带你去。”江晓月如是说。
温子智声音多了几分幽怨,“娘子。”
江晓月朝他看过去,忍不住笑了,“届时你刚到任,哪里有那许多时间陪我们。”
第七章 路上捡个小世子(2)
喝过茶,歇了歇,一行人便又离开茶寮继续赶路。
因为上午睡了一路,程玉生的精神头好了起来,趴在车窗边看着外面的景物时不时地跟江晓月说话。
“姊姊认识我姊姊,不知是哪家府上的?”
“我与令姊倒谈不上认识,只是有所耳闻,我出身忠勇伯府。”
“啊!”程玉生转过头来,一脸恍然大悟,“你就是忠勇伯府的那位姊姊啊,我以前听人说过你。”
他歪歪头,有点不解的挠了挠头,说:“可我看你一点儿都不像她们说的那样。”
对于外面关于自己的流言,江晓月倒是不放在心上,故而只是笑了笑,并未对此有什么回应。
“果然不能尽信人言。”小家伙一本正经地对自己说。
两个大人不由得失笑。
程玉生又看向温子智,“姊姊是忠勇伯家的,那哥哥就是平远侯府的四少爷了。”
见他这么古灵精怪的,温子智也忍不住笑了,“你知道的倒不少。”
“嗯,我爹没事的时候都有给我讲啊。”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答案——瑾国公对这个晚来的嫡子真的寄予厚望啊。
那么,敢动这位小祖宗,那位表姑娘还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啧!佩服佩服。
这人呀,真是鬼迷心窍,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
水路陆路的几番折腾,五月下旬,一行人终于赶到了温子智上任的地方——青州博望县。
这是一个近海的县城,辖下有人口十数万,算是上县,可相较于繁华的京都,这里真的称得上是偏远穷困的乡下地方了。
但再贫困的地方也还是有富户的,到城外恭迎新任县令的除了博望的属官,就是此地的乡绅富豪。
温子智下车与他们寒暄打官腔,江晓月却是没有露面,她身为内眷,不在此种场合露面也没什么不妥。
不过,事后她做为上官内眷,还得举办一场应酬的赏花会之类的,做为自己在此地的正式公开露面。
江晓月之所以不愿意随夫上任,不喜与人打交道便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因为不知道哪个看起来温柔良善的人就会在她面前露出“真面目”,她怕了。
只不过,她到底没能逃过这一劫,还是从京城来到了这里。
她隔着青纱帘看了几眼,便不感兴趣地收回了视线,倒是程玉生很是好奇地凑地车窗前往外瞅。
虽是好奇,但小家伙也只是偷偷地看,并没有直接掀起窗帘趴到车窗上看。
小家伙虽活泼,偶有调皮,但很懂得分寸,对一个才五岁的孩子来说殊为难得,也更显出瑾国公府对他的教养很成功。
马车缓缓驶驶县城,一路向着县衙而去。
县衙显得有些旧,俗话说得好,“官不修衙,客不修店”,毕竟每任父母官都有个任期,不会长久待着,又何必修得尽善尽美?
因此衙门这种地方是很少大兴土木的,除非实在是年久失修导致不能正常使用时,所以博望县衙老旧实属正常现象,一点儿都用不着惊讶。
内衙与前衙一样老旧,但不缺人气,毕竟一直有人居住。
院落不算太大,但也足够安置官员内眷。因屋中陈设都是官衙配置,离任时不得带走,历任官员一般也不会多做添置,除非自己需要。
春柳领了人先去收拾出南窗下的矮榻,好给夫人和程玉生休息用,然后才去清理布置家居用物。
屋子明显看出来是有提前打扫过的,所以除了个别用具的摆设使用习惯,并不太费力,主要安置衣物,铺陈卧具用品。
温子智从前衙交接完公务回到内衙时,大家已经将一切基本都收拾妥当了,一进门便有了熟悉的家的感觉。
“一切可还顺利?”江晓月上前一边替他更衣,一边问了句。
“顺利。”温子智配合着伸手抬臂,将官服月兑下,换上了家居常服,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没看到某个讨厌的小家伙,他还有些奇怪,“他人呢?”
江晓月就忍不住轻笑,“小孩子嘛,一路舟车劳顿的,在他屋子里睡呢,一会儿到时候让人叫他起来吃饭就好。”
“平时看他精神头很足嘛。”温子智有些感慨地说,那小子总是插在他们夫妻中间,一路上让他少了许多的艳福。
想到这里,他伸手搂住妻子的腰,就往她脸上亲。
江晓月伸手挡住他,不赞同地瞪他,“温大人还请注意一下礼仪。”
温子智却是哈哈一笑,不以为然意地道:“正所谓食色性也,我们又是夫妻,举止亲密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多少注意些,到底家里如今还有别人。”
“真是个麻烦。”温子智皱眉,也不知瑾国公几时派人来接他的宝贝儿子。
“你也歇一会儿吧。”她劝道。
温子智伸手揉了下眉心,说:“那我躺会儿,接风宴应该明晚举行,今晚我还能好好休息休息。”
“嗯。”
温子智也没月兑衣,和衣在床上躺了。
江晓月往他身上搭了薄被,保证他不会受凉。
温子智伸手拽过她,胡乱地亲了几口,这才放手说:“吃点儿娘子嘴上的口脂,我就精神了。”
“呸。”
江晓月转身出了内室,在外间看到春柳拿水果进来,便道:“安置好了,便好好给生少爷做几件衣裳,这一路上他也是受委屈了。”
成衣店里买来的总归差了些,春柳也只是给他赶出来几身替换的内裳。
春柳便笑着应了,“料子咱们从京里带了些,下午又到外面买了几匹回来,正好可以给姑娘姑爷都做上几身。”
“这事儿你看着办就好。”说到这里,江晓月顿了下,转而道:“家信可有寄出去?”
“已经寄了。”
江晓月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生少爷那边你多操点心,等到京里来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