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柳先下车,然后扶姑娘下去,温子智跟在她们身后下来。
眼前是一处庄子的后门,此时门已经打开了,正有管家仆役在迎候。
温子智当先而行,江晓月一路跟着,眼见路走得有些偏,心中不由得感到怪异。
直到他们在一处破落的小院外停下,庄子管家上前打开上锁的院门,请他们入内。
走进那间破败的屋子时,外面的寒风呼呼地从外面灌进来,门窗几乎起不到御寒的作用,一个男人狼狈地窝在角落,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
“把你知道的都再说一遍吧。”温子智对那人如是说。
那人这个时候才抬头看了过来,他脸颊消瘦,双眼空洞,只是在看到温子智身边的江晓月时却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满是讽刺地道:“他婚前都那般羞辱你们忠勇伯府,你竟然还是嫁了,哈哈哈,可你心里永远都会有着一根刺儿,否则他不会让你来见我的。”
江晓月蹙了蹙眉,淡然开口,“你就是那个落榜失婚请求朋友作陪放纵的人?嗯,我至少肯定做你的朋友是挺倒楣的,也替跟你解除婚约的女子庆幸,这般人品,她也算是逃过一劫了。”
似是被踩中痛脚,那人面色瞬间狰狞了起来,“你们这些嫌贫爱富的女人,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不,我们都会比你过得好。”江晓月微微笑了起来,“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如你这般的人品,女方不嫌贫爱富,难不成跟着你安贫乐道便有好日子过了吗?你只会将她拖入深渊。失败了,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却去怨恨他人,你这种人没救的。再是一手好牌,最后也会被被你输个精光。”
他咬牙切齿,“你——”
“觉得我恶毒啊。”江晓月笑,往前走了两步,“原本有温子智这样的朋友,你即使落榜,只要志气不堕,总还有来年再战的机会,即便真是科举不中,以温家的人脉总归能给你些助力,日子也能过得去,说不定还会挺好。就凭他娶妻前夕肯陪你到群芳馆买醉的这份情谊,你也该铭感五内。如你这般构陷好友的,日后还有谁敢再与你相交,不怕背后被捅刀子?你自己就将未来的路走窄了。”
那人想怒骂,却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想从地上爬起来,却扭到了脚,一时痛苦不堪。看他如此,江晓月忍不住叹了口气,“若这事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我还能佩服一二,但好像你也只是受人唆使,这等智慧也难怪会落榜了。”
温子智惊讶地看向妻子。
江晓月嘲讽地看着那人,“想一箭双雕,你们真觉得我们忠勇伯府退了平远侯这门亲,就会看得上他一个下州刺史的嫡子吗?会不会也将这满京城的权贵名门子弟看得太轻了?”
那人满目震惊地看着她。
江晓月回头看了丈夫一眼,又看向那人,“不用这么惊讶,算计到我们忠勇伯府头上,真以为我们不会査吗?不与你们计较,不表示我们没能力计较。”说完,她转身往外走。
温子智有些怔怔,“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吗?”
“我现在觉得你会跟这种人成为朋友,其实是你自己本身有问题,太蠢了。”她在他身边停下将话说完,然后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温子智直接追了出去。
“阿月——”
听到叫唤,江晓月脚步非但不停,反而走得更快。
温子智到底还是追上了她,伸手拽住了她的斗篷,“阿月……”
江晓月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你想问我,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那么介意是吗?”
“我错了。”
江晓月听了更气,“你从一开始就错了,遭了算计,不想着从根本解决问题,却只想着跑到我家去祈求原谅。即便我原谅了你,这种错误你以后就不会犯了吗?”
温子智心头一震,他突然想起了当日他去跟她认错时,她说过的话——
“有什么好解释,今儿我只看到美人奉酒,他解释了;明儿我再见美人宽衣,他又解释了;那后儿美人服侍到床上,这解释又来了。我今后年年岁岁便都听他那解释过吗?他把我当什么?”
她当初说那番话,讽刺的便是他根本没找到问题的症结,该处理的不处理,简直本末倒置——找不到根本原因,将来必定还是会犯一样的错误。
“我的人生不是用来陪你累积经验的,尤其是你这种记吃不记打的,你甚至还想着就此放过他,对不对?你肯为了昔日情谊放过他,怎么就不想着放我这个最最无辜的人一马,难道我不配有幸福吗?”江晓月的声音没有提高,可却让听的人都感觉到怒火。
“还是你觉得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江晓月冷笑,“大婚前夕,你选了兄弟情,甚至都不屑于通知一下我这衣服,如何让我这件衣服还愿意被你穿在身上?我不蠢,男人既然靠不住,我就不会再去靠。”
“当初你都做了选择,如今又何必还要惺惺作态,试图挽回什么。”她猛地转头看他,目光冰冷至极,“没有手足你还可以出门见人,没有衣服你敢出门吗?”
江晓月一把将斗篷从他手里拽过去,然后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春柳看气氛不对,匆匆跟了过去。
温子智却是怔在当场,甚至都没敢继续追上去。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搞错了!从事情发生,他处理事情的顺序便不对,一再让人失望,她攒足了失望,便不再对他期望。
她说过,他自信过头了。
自信却没有足够自信的资本,便阴沟里翻船了。
脑中突然又想起了妹妹曾经说过的话——
“这世上总有一个人是为了打击你的自信而存在的。”
现在,他信了!
犹记得柳江畔少女评价他说“你自信过头了”,他当初确实觉得她没道理会看不上自己,而她确实也看透了他的本质。
“少爷?”石墨终于忍不住出声。
温子智惨然一笑,自嘲地掀了掀嘴角,“枉我自诩聪明,瞧不起他人,这次真是受了一次教训。”
“少爷……”石墨地担心地看着他。
温子智摆了摆手,“我没事。”他仰面闭了闭眼,然后说:“给他些盘缠送他离开吧。”
“啊?”石墨一脸震惊,李公子都把少爷害成这样了,少爷怎么还对他这么客气。温子智朝石墨勾了勾手,他凑了过去,温子智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朝着妻子离开的方向追去。
石墨留在原地咬了咬牙,恨恨地自语,“便该这么对待这样的烂人。”
温子智追出别庄的时候,马车还在后门等着,并没有先行离开,这让他略略松口气。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这才上了马车。
春柳识趣地躲到了外面,江晓月靠在车里闭目养神。
温子智还是没敢太靠近她,只是一脸愧疚地看着她,道:“这件事上我确是蠢了些,你别气坏了身子。”
江晓月不搭理他。
温子智便继续说:“我以后改,一定小心加谨慎,也不会再小看任何人。”
“闭嘴,不想跟你说话。”
温子智闭上了嘴。
第六章 终于解决夫妻问题(1)
温子智是一路追着妻子进的门。
江晓月挟着一身的冷空气进屋,身上的斗篷也没月兑,便直接坐到了临窗的罗汉床上,温子智进屋的时候直接让其他人离开,然后将起居室房门关上,这才转向妻子所在。
江晓月觉得自己心里莫名有一股火在烧,这男人到底想干什么?不是已经达成共识,不再折腾了吗?他为什么今天又突然来这么一出?
温子智在她身前蹲下,抓住她的一只手紧紧抱裹到自己双手中,“阿月,我们不闹了好不好?你要实在心里有气,打我一顿行不行?别这样不理我……”
江晓月一言不发听他说了一堆,然后用力往回抽自己的手。
温子智直接便在地上跪正了。
她脸上难得出现了怔愣之色,实在是没有想到,男儿膝下有黄金——天地君亲师可跪,这怎么就跪到了她面前来?
“你——你快起来。”她想扶他起来,可他却用手压住了她的腿,不许她起身,“你到底想干什么?”她有些无奈了。
“我想跟你好好过日子,阿月,原谅我好不好?”
“你先起来,这样会折我寿的,传出去也不好听。”
听她这样说,温子智露出自嘲的笑,“我们如今这样传出去难道我名声就好听了吗?”
“可……”也没有跪妻子的啊。
“我知道我这次真的是蠢到家了,不怪你生气,我自己也生自己的气,可咱们能不能不闹了?”他眼中带着哀求看着她,“我承认在你面前我确实蠢得让人不忍直视,但我们毕竟是夫妻,你多少也要担待我几分,是不是?”
“我们不是已经达成一致了吗?”她问他。
“达成什么一致?”温子智不解。
“相敬如冰啊。”
温子智一脸“我怎么不知道”的表情,“阿月,我只是给你足够冷静的空间,并没有想跟你相敬如冰,一点儿都没想过。”
江晓月没被他抓住的手忍不住去揉眉心,带了点儿挫败地自言自语,“这误会有点儿大。”
“是大了。”温子智也是一脑门的官司,“我怎么可能会想跟你相敬如冰。”
“不管怎样,你起来吧,没有道理给我下跪的。”
温子智摇头,“不起,阿月你不原谅我,我便不起来。”
头疼,江晓月揉额,“这事无所谓原不原谅,只能说我们两个不是一类人,想法上有所差异。”
“是呀,我以后努力朝娘子靠近,娘子别就这么推开我。”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必勉强。”
“那阿月是不嫌弃我了?”她不想跟他说话了,感觉沟通不良。
她扶额默然,他便老实跪在地上,还紧紧抓着她一只手,不时地把玩一下她的手指。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晓月终于有些受不了某人在自己面前跪得四平八稳的惬意了,这人的脸就真的不要了吗?
“你要跪便跪,放开我的手,也让开路。”她忍不住带了些气的说。
“不行。”
江晓月都要被他气笑了,“道歉也要强买强卖吗?”
他一本正经地点头,“娘子要这般理解也可以。”
江晓月伸脚踹他,他却直接抱住了她的脚,她重心一时有些不稳,向后仰倒,他伸手又将她拉了回来,结果就是江晓月直接从罗汉榻上跌扑进他怀中,被一下抱个满怀。
四目相对,一时无语。
温子智心情有些复杂,未成亲前他还有幸一亲芳泽,反而成亲后两人关系变冷,他已经很久不曾有亲近的机会了。
这会儿软玉温香在怀,熟悉的体香萦绕鼻腔,他下意识地将人揽紧,然后慢慢朝她贴近,然而这个吻被她及时侧首避开,未能落在目标樱唇上,而是吻在了她的耳廓上。
“现在你连碰都不愿意让我碰了吗?”他有些痛苦地低语。
江晓月叹了口气,“那晚我第一眼看到了那位花娘,她很美,然后突然想到我第一次去见你时,你对我做的事。”
温子智的心直往下沉。
“你似乎是把我当成送上门的花娘了。”
她平淡地说,没有任何的情绪,但却恰恰是这份平静,让温子智心头发冷。
温子智几乎是慌张地说:“阿月,你误会了,我只是太想亲近你才会那么失态和迫不及待,你知道我第一次在秀水庵见到你时是什么感觉吗?”
“秀水庵?”她有些茫然。
“嗯,秀水庵。”温子智的表情带了些回忆,不由得微笑起来,“当时你像黑暗中射来的一束光,耀眼明亮,一下就击中了我的心。”
江晓月诧异,她完全不知道有那些在庵中躲雨借宿的士子中曾有他的存在,他之前也不曾讲过这些。
“我那时就想将你锁在我怀中,不让其他人多看你一眼。”
江晓月皱眉,这人该不是个变态?
“我一下山回家便请人去府上试探口风,岳母当时便说需得征得你的同意,这才有了后面的几次安排,只是你并没相中我。”
说到这件事,到如今他仍是有些耿耿于怀,江晓月内心则毫无波澜。
温子智叹了声,“我很想将你早一些娶回家,可不成啊,婚期太赶两家都不同意,可我对你的心思我自己知道,为此不惜想方设法让你来看我。”
江晓月在心里暗骂,狗男人!
温子智突然低声笑了下,手指抚过她美丽的面庞,“阿月,你以为那就够了吗?我当时真想直接要了你,你明白那种压抑挣扎吗?”
江晓月撇嘴,谢谢,她并不想了解。
“我身边一直没有丫鬟服侍,是因为我想把自己完整的交到未来的妻子手中,这样的我怎么可能去拈花惹草。我之所以会对你那样,只是因为你是我的亲近之人,我不必在你面前恪守礼义教条,我想将真实的自己呈现在你面前。”
江晓月不说话。
温子智突然抱紧她,沙哑着声音道:“你跟我生气、任性,我都不怕,可就是别把我排斥在你生活之外,我承受不了。我真的只是太过自信去参加了一个并不应该去的宴会而已,你不能就此将我钉死,不给我一点儿翻身的机会啊。”
江晓月突然有些心累,“你先放我起来。”
“不放,我很久没抱过你了。”
“你跪得很舒服吗?”她语气忍不住带了些嘲讽。
“目前这情形我很享受。”他如实说出自己的心情。
“我不舒服,放手。”这个跌扑入怀的姿势,让她不是很舒服。
温子智有点儿遗憾,却担心她不舒服还是松开了手。
江晓月扶着他的肩从地上站起来,却发现他仍跪得端正,瞬间头又疼了,“你起来,这像什么话。”
“不起,娘子你还没原谅我。”
江晓月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我说过了,这无所谓原不原谅,我只是需要时间。”
“你不会嫌我脏,所以不让我碰吧?”温子智问得小心翼翼外加心惊胆战,就怕听到一个他不想听到的答案。
江晓月微微有些怔愣,“尚不至于此,毕竟你并没有碰那些花娘。”
岂料,这话落在温子智耳中简直是雷从天降,惶恐之余不免庆幸,幸好他洁身自好……
“我们都给彼此一个缓冲吧。”最后,她只能这么说。
“三个月吗?”他问。
江晓月愣了下,而后一笑,“算是吧。”
“算是?”温子智的心因她语气中的不确定而高高悬起。
江晓月眼神有些迷茫,迟疑了许久,才慢慢地似在整理思绪一般说:“事情发生后,我其实是不确定还能不能与你继续走下去的,所以才想婚礼延期,甚至于退亲。”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是缓慢,接着苦笑了一声,“可我们还是成亲了,但我心中仍无法释怀群芳馆那夜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