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谨早在见杨妍雪的第一眼便想离去,自然是求之不得,他站起身拱手一礼,“孙儿出去帮忙,待无外人时孙儿再跟外祖父好好说话。”
一旁的杨妍雪自然听出叶谨所谓的“外人”所指何人,她神情冷了几分,偏偏只能咬牙忍着,叶谨为她伤了腿,此生都是她理亏。
她抿着唇,目送叶谨离开,一个转头就见外祖父被叶绵简短的几句话逗得笑出声,心中不由愤愤,但想到自家将要进京,就此走上富贵荣华之路,她的不平又平衡下来。
“待你姨母一家进京后,若得空就多跟谨哥儿来陪陪我这个老头子。”
叶绵脸上的笑意微隐,“外祖父不随姨父一家进京?”
谢夫子还未来得及答腔,杨妍雪先开了口,“外祖父舍不得离开熟悉的环境。”
叶绵满心不以为然,外祖父虽世居青溪镇,但身为文人,不论年纪多寡,大多胸怀大志,期盼有朝一日能一展长才,若有幸进京,纵是故土难离,外祖父应该也愿一同前往。
想到这里,叶绵似乎明白为何外头热闹,外祖父却情愿待在大堂,兴致缺缺的原因,不禁替外祖父感到不值,姨母一家占尽了谢家的便宜,到头来却不顾外祖父的意愿将他撇下,弃他于不顾。
但纵使知杨家人狼心狗肺,她又能如何?
她压下心中不满,露出甜笑,伸出手轻晃了晃谢夫子的衣角,“外祖父放宽心,我会一直陪着您老人家,外祖父想进京,那就待我身子好些后陪着外祖父进京走走。我们俩一同去看看天子脚下是如何富贵繁华,以后若是阿谨有出息,咱们说不准还能搬进京城,到时外祖父可别再说什么故土难离。”
谢夫子深知大闺女市侩现实,舍下他也不意外,只是心头难免失望,如今听叶绵一说,不论将来叶绵口中所言是否成真,至少晚辈有心,他心头的不适也散了几分。
“你和阿谨都乖。”谢夫子不由感叹,拍了拍叶绵的手,“外祖父就等着享你们的福气。”
两人和乐的身影落入眼中,杨妍雪放在袖子里的手忍不住紧握,叶绵心善也孝顺,若她开口要带外祖父进京,她肯定说到做到,只是叶绵绝对不能进京,此生都不能!
杨妍雪月兑口道:“外祖父,绵绵身子不好,别折腾她,倒是正好趁机跟绵绵提一提我娘说的那事儿。”
谢夫子眉头轻皱,杨妍雪起了头,他便知她意欲何为,照说外孙女的亲事轮不到他插手,但可怜这孩子无父无母,若他再不关心,就怕亲事没着落,只是一想到那人选,他终究轻摇了下头。
“这事儿不急。”
“怎么不急呢?”杨妍雪没料到这几日好说歹说,谢夫子到头来还是迟疑,“绵绵已经十五,她的亲事怎么也得提上日程才是。”
在青溪镇,满十三岁的姑娘家就会开始议亲,订亲后在家待个三、五年再出嫁,而叶绵现下还未说亲确实是晚了。
叶绵父母早亡,家中大小事皆由她自个儿做主,她自个儿不说亲,旁人就算说三道四也影响不了她,只是她万万没料到杨妍雪会管到她头上来。
叶绵似笑非笑的开口,“看表姊的模样,想来是有了人选。”
杨妍雪有些心虚,但定下心后,理直气壮的回视,“确实有个好人选,我娘特别替你留意的人家。”
“是吗?”明明不热络的两家人,平白无故关心她的亲事,叶绵可不认为是好事,“我倒有些好奇了。”
谢夫子摆明不想多提,但杨妍雪却急于定下此事,于是不顾谢夫子神情,迳自起身到外头寻到谢如英,将人请进堂屋。
“爹,你这是怎么了?”谢如英对一旁的叶绵视若无睹,只顾着对谢夫子发难,“今日外头多是与你交好之人,你就非得在此时议论外人的事儿吗?”
外人?听到这两个字,谢夫子皱起了眉头,这几日他与大闺女有些争执,心中本就不快,如今听她口气,脸色更不好。
“娘,你说什么外人,是我让你进来的。”杨妍雪也觉不妥,轻扯了下谢如英的手。
谢如英抿了下唇,没好气地看了杨妍雪一眼,要不是看在自家闺女的分上,她压根不想理会叶绵将来如何。
她不太情愿地坐下来,敷衍了事般随口说了句,“瞧我都忙得失言了,绵绵可别往心里去。”
叶绵听出谢如英的心口不一,她也没回应,只是嘲讽地淡淡一勾唇。
谢如英看她这样,心里自然不得劲,这丫头自小就聪明得不像个孩子,有时对上她的眼神她还有些害怕。
“小时候你瞧着是个瘦弱的黄毛丫头,平平无奇再加上个病恹恹的身子,原本我还担心你日后夫家难寻,如今你越长越出挑,单凭你这张受人怜爱的脸蛋儿,倒是可以给自己图门亲事。”
第十章 不安好心塞亲事(2)
谢如英与谢如云是双生姊妹,都是美人儿,偏偏杨均成的相貌远不及叶晋生,生的三个孩子相貌又多随了杨均成,就算是长得最好的杨妍雪也只能称得上清秀罢了。
自己的女儿长得没有妹妹的闺女好看,这点令向来总爱跟妹妹攀比的谢如英心中不快,所以每每看到叶绵,总会在夸赞她相貌的同时又加了几句酸言酸语,拿她身子不好一事做文章。
叶绵不在意谢如英的话语,谢夫子却是有些恼,瞪了她一眼,“有事说事,别闲扯旁的!”
被父亲指责,谢如英的不悦全写在脸上,“爹,绵绵小时候确实长得不好,也就叶家人舍得好好供着,要不然以她这身子,能活几年都难说——”
“少说几句!”谢夫子打断了她的话。
看谢夫子的目光像要杀人,谢如英抿抿唇,撇了下嘴,“算了!不说便不说,要不是看在我死去妹妹的分上,我也不愿冒着得罪人的风险替她说亲。”
谢夫子心中恼怒,大闺女明明在谢家当姑娘时也是个知书达礼的爽朗人,但嫁进杨家几年,性子越发计较不说,说话还尖酸刻薄。
叶绵看着谢如英嘴角带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姨母一说,我可真得好好听听姨母给我指了什么好亲事。”
“永嘉里坊的郑家。”
永嘉里坊与青雀里坊不同,此处位在青溪镇最热闹的大街上,居此之人多是做买卖营生的富贵人家,不论何时都满是朝气,热闹喧嚷。
“永嘉里坊的郑家?”叶绵灵光一闪,“指的是悦来酒楼的郑家?”
“没错,便是悦来酒楼的郑家。”谢如英神情傲然的点头,“你纵使不在镇上长大,肯定也听过悦来酒楼的名声,悦来与云来皆是数一数二的大酒楼,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你有幸嫁进郑家,可不算亏待你。”
云来、悦来两酒楼,叶绵当然不陌生,两家酒楼打了多年的对台,这几年郑家也有派人打听过她,图的当然是她卖给云来酒楼的戏本。
平心而论,凭郑家的家世,别说是青溪镇,纵使放眼凤翔县都算得上是好亲事,只是好亲事怎可能平白无故落在自己头上?
她的目光看向杨妍雪,若她没记错,杨妍雪与郑家公子是有婚约的。
杨妍雪对上她的双眼,当下心一突,但随即稳住,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绵绵向来聪慧,肯定瞒不过你,与其待你日后从旁人口中得知,不如我自个儿跟你交个底。”
她垂下眼,轻叹了口气,“我爹与郑当家颇为交好,郑当家有意与杨家结秦晋之好,可惜我与郑家公子之间并无情爱,我爹疼我,也未曾对郑家许诺,所谓亲事是郑家一厢情愿,做不得数,此次我家进京,这一去回乡之期未知,我爹娘挂心你的亲事,觉得郑公子甚好,便替你做主许了这门亲事。”
杨妍雪一番话说得真心实意,要不是了解她,叶绵还真会被她所骗,实际上应当是杨家如今看不上郑家,想退亲又怕被人说闲话,这门亲事正好“便宜”了她吧。
她正要开口回绝,谢夫子却是先开了口,“我知道你姨父一家把这门亲事指给你不算厚道,只是你身子骨弱,若是能挑个富贵人家好好养着,对你总归是好的。”
谢夫子这话说得语重心长,他年纪大了,想得更长远,纵使有心,他也护不了孩子一辈子,叶绵身子不好,说亲本就不易,郑家公子除了与杨妍雪曾经论及婚嫁令人心中介怀外,确实是个好人选。
叶绵闻言,无奈地看着谢夫子。
外祖父向来重礼,若是换个情况,肯定不会同意她代嫁,偏偏她的身体弱,始终是老人家心中的一根刺,她不由想到自己的爹娘,若是他们尚在人间,应当也会认为这是门好亲事。
只是她这次终究得让外祖父失望了,就因为身子不好,所以她深知活着已是不易,不愿再活在众人的期盼下而委屈自己。
她对是否嫁人向来不执着,没遇上顾悔前,独身一世也无妨,如今遇上了顾悔,虽说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但这辈子除了他以外,她无意再嫁旁人。
看着谢夫子,叶绵柔柔一笑,“外祖父,郑家很好,就因为很好,所以人家看不上我。”
她有自知之明,她的家世一般再加上先天的心疾,别说郑家,就连一般人家都未必乐意娶个身子差的妻子回家供着。
“关于这点你大可放心。”杨妍雪以为叶绵松口,忙不迭的在一旁劝说,“我爹与郑当家私交甚笃,若由我爹娘开口,这门亲事自然能成。”
若是旁人听了,兴许会觉得杨妍雪是真心为她着想,但叶绵心知杨妍雪并不喜欢她,如今笑脸相迎不过是伪装,绝非有心想替她图谋个好将来。
“此事若能成,就定下吧!”谢夫子看出叶绵不愿,但终究舍不得小姑娘的亲事没着落,“在你姨父进京前,就让你姨父寻个机会去探探口风,成或不成就看天意吧。”
叶绵没打算妥协,坚定的看着谢夫子,“外祖父,儿孙自有儿孙福,此事就别再提了,姨父、姨母忙着打点进京事宜,别麻烦他们。”
谢夫子想要再劝,但看着叶绵倔强地摇头,只能叹气。
“怎么,难不成你还看不上郑家?”谢如英虽说不愿替叶绵说亲,但被拒绝又觉得面上无光,“你也不想想自个儿的处境,这些年来叶家用银两养大你,如今你身子骨看来是好了不少,但娘胎带来的病这辈子都没药治,你若不嫁人只能靠着谨哥儿,可谨哥儿——”谢如英被一旁的杨妍雪拉了一下,这才慢半拍的想到不能提起叶谨的腿,毕竟这事儿还跟自己的闺女有关,所以转了话头,“谨哥儿也该说亲,若让对方知道结亲还得照顾你这么个体弱多病的姑姊,你就不怕连累了他,亲事难定?”
“不劳姨母费心。”叶绵也不客气的开口,“叶家确实清苦,但这么多年从未厚着脸皮求到别人家门前,也没到连个住所都得靠旁人施舍才得以安居的地步。”
谢如英的脸色有了变化,这丫头是在讽刺她携家带眷住进娘家?
凤翔县因产陶而闻名,青溪镇乃凤翔第一大镇,向来十分热闹,想在镇上有个独门独院的宅子不易,杨家虽说也算殷实,但三位兄弟还未分家,她受不了苦,成亲之后硬是磨着夫君搬回谢家。
这么些年,她早将谢家当成是自个儿的,现在被叶绵暗暗讽刺,她气得站起身,“爹,你听听,这丫头好大的胆子,说的这是什么话?”
“大实话。”谢夫子也没有给谢如英留颜面,双眼锐利的看着她,“给我坐下,外头的人看着。”
谢如英气极,不但未依言坐下,更语带嘲讽的说道:“我看人家有这么一张牙尖嘴利的小嘴,亲事无须我这个姨母来操心,我就等着看你能找到什么好亲事!”
见自家娘亲恼怒,杨妍雪连忙劝道:“娘,绵绵还小不懂事,你别跟她置气。”
“她不是不懂事,反倒是主意大着呢。”谢如英一哼,甩开了杨妍雪的手,“这样也好,要我去向郑家说个病秧子,我也怕良心不安,更怕让人戳脊梁骨。”
“娘!”杨妍雪气急败坏地道。
“你才住嘴!”谢如英瞪了杨妍雪一眼,“要不是你开口,我压根不想插手她的亲事。你念着人家一点好,人家压根不放在心上,你还是省省心吧!”
谢如英又看向谢夫子,“爹,如今你也听得真切,是绵绵自个儿不愿,这门亲事日后无须再提,你现下总可以随我出去,外头来客都等着你,差不多要开席了。”
谢夫子脸上有着气愤与无奈,但确实到了要开席的时间,他也不愿家丑外扬,只能勉为其难的起身。
谢如英伸手扶着谢夫子出去,叶绵见状原要跟上,却被杨妍雪伸手拦住。叶绵挣月兑杨妍雪拉住自己的手,冷冷地看她。
“我娘的话,你万万别往心里去。”杨妍雪挤出一个笑容,“她是关心则乱,你与郑家的亲事——”
“够了!”叶绵脸上布满寒霜,“杨妍雪,咱们不如坦诚相对,你为何执意插手我的亲事?”
“还能为什么?”杨妍雪一脸无辜,“我当然是为了你好。”
叶绵压了压有些发疼的太阳穴,“现下再无旁人,莫要把我当成傻子了。”
闻言,杨妍雪脸上的表情也起了变化,她低声说道:“实不相瞒,郑家公子确实对我有意,但我心中有人,与他实无可能,叶谨因我之故伤了腿,我心中着实有愧,今日所做所为不过是想弥补罢了。”
“大可不必。”叶绵的口气带了丝不以为然,“我也有心上人,此生非他不嫁。”
杨妍雪闻言大惊,“是谁?”
叶绵玩味地看着她惊愕的神情,“他不过名不见经传的俗人一个,就算道了名姓,你也不认得。”
杨妍雪皱着眉头,心中横量她话中真假,终究没忍住,试探着开口,“我前些日子因缘际会救了定远侯世子,我对世子有恩,嫁入侯府只是时间问题。”
叶绵闻言并无太大的反应,只是轻挑了下眉。
这辈子她见过最大的官不过就是县令大人,看今日杨家热闹光景,想来缘由就是来自于杨妍雪救了位贵人。
郑家家世放眼青溪镇甚至凤翔县皆不差,但与侯府相较却是天差地别,以杨家一门的高傲,杨妍雪舍弃郑家不令人意外,只是侯府真能无门第之见,迎娶家世一般的杨妍雪吗?
叶绵不识侯府之人,无从断言,但她深知这世上最难得得一心人,郑家公子家世虽不如定远侯世子,但对杨妍雪却是一片赤诚。
“表姊对世子有救命之恩不假,但单凭救命之恩,你真以为世子会因为这样就迎娶你为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