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郭菀央侧身,就扶着朱允炆下了马车。
天哪……郭成看着一群人,原来……竟然都是皇孙?自己家小姐居然与皇太孙一道乘马车过来?当下急忙吩咐:“快开中门,快去禀明老夫人……”
却听见朱允炆笑着吩咐:“我们都是微服,开中门就免了,直接从角门进去便了……”
却听见里头传来声音:“太孙与诸位皇孙大驾光临,如果不开中门,怎么能说得过去?”
却是郭英带着两个儿子,迎出门来,对着朱允炆,就要大礼参拜。
朱允炆忙吩咐太监扶着了,笑着说道:“这事却是孤鲁莽了,竟然不告而来,还望老侯爷不要见怪才好。”
郭英急忙说道:“太孙殿下大驾光临,老臣是实在想不到。欢喜都来不及,太孙这话却是折杀老臣了。”
说着话,又请太孙上马车,上前面正门。却听见朱高煦笑嘻嘻的说道:“老侯爷,您也别客气了。我们都是微服出来的,一群人杵在门口也不好看,既然太孙殿下客气,您也不用再让太孙殿下为难了……”下了马,笑嘻嘻的就往角门里面闯。既然有人带头,一群皇孙闹哄哄的,全都往里面走了。郭英无可奈何,当下只能笑道:“皇孙殿下这等恩遇,着实让老臣惶恐……”
朱允炆也笑着往里面走。郭英忙陪着笑跟着。
郭菀央冷眼看着,看见朱允炆眼角闪过的一丝不悦。当下隐隐知道朱高煦这般无法无天的意思。朱高煦……在通过这些小细节,来试验朱允炆的容忍度呢。
如果朱允炆能容忍,那么……燕王或者还有全身而退的机会?不用孤注一掷的造反?
只是朱允炆实在不是一个很能容人的主啊。
郭菀央叹息了一声。
将皇孙们引入正堂,请皇太孙坐了首位,郭英自己坐在末座相陪。又将一群孙子都叫出来相见了。郭菀央与郭玥遥遥相见,见弟弟又清瘦了一些,不免有几分心疼。却又不能公开交谈,只能用目示意。
马夫人带着几个媳妇也穿上正式的服装上来相见。皇太孙笑着站起来,虚扶了一把,问马夫人:“老夫人,一路进来,见府中张灯结彩,却是有什么喜事么?”
马夫人恭恭敬敬回答:“皇太孙见问,怎么敢不回答!不过是家中一个嫡孙女,马上就要出嫁,因此做些准备罢了。”
朱允炆笑道:“这倒是凑巧。却不知是与哪一家结亲?”
马夫人略略有些涩然,说道:“不过是与一家乡下人家罢了。世代务农,祖孙三代并无任何官职。不过是我们家见孩子忠诚诚恳,因此就定下了亲事。”
朱允炆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老侯爷老夫人果然不同寻常,竟然想得如此明白……不过你们却是勋贵之家,女儿难道没有意见?”
皇太孙这话问得随意了。不过问得越随意,郭英夫妻就越高兴。当下就仔仔细细的将亲家的情形说了,又说道:“女儿也是懂事的,知道父母都是好意。亲家以及孩子,为人都是非常诚恳能干的,那孩子现在是廪生,每次考试都是第一等的,若是顺利的话,今年也能考上举人了。”
郭菀央这才隐隐有些明白祖母他们的真正心思。马夫人要自己将皇太孙引来,真正的目的竟然是要向皇太孙推荐自己的亲家,顺带着向朱允炆表示自己绝无拉帮结派结成朋党的心思。嫡孙女都嫁给一个平民了,郭家还能怎么着?
朱允炆笑着问了,又吩咐贴身太监:“等回去,请太孙妃送一些贺礼过来。”又问道:“孤听闻郭尚功的父亲,又即将有弄璋或者弄瓦之喜了?”
马夫人笑着回答:“产期也就在这一两日了。”
朱允炆笑着吩咐小太监将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说道:“也没有什么,就给孩子准备了一个护身玉锁,待出生之后佩戴罢。”
马夫人忙谢过了,又吩咐将水芸香给叫来,面见太孙谢恩。朱允炆笑着说道:“身子既然沉重了,走动也不方便,这就算了吧……郭尚功,孤也不用你服侍了,你只管进去与你姨娘还有姐妹说说话吧。”
郭菀央谢过了,辞别了祖父母还有母亲,就自己下去。回到水芸香屋子,水芸香早就得到消息,扶着门等着了。水芸香又絮絮叨叨问了很多宫里的情况,郭菀央一一回答了,又叮嘱母亲凡事要小心。母女正说着话,却听见禀告,原来是郭蔓青与郭荺素等一群姐妹来了。相见又是别有一番说辞。
郭菀央与郭荺素之前或者有仇,可是就在郭菀央入宫前夕,两人已经和解。算起来,郭菀央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前途更是不可限量,郭荺素现在也是着意讨好,这些就不说了。
姐妹说了一些话,郭菀央就提议去看看郭蔓青的嫁妆。郭荺素笑道:“二伯母怜惜蔓青姐姐远嫁,又嫁得委屈了,因此老祖母也吩咐,嫁妆要厚一些。我们也一道去看看,好让日后也可以比对比对……七妹妹却是不用担心了,日后出嫁,自然有宫中出钱,到时候风光排场,都是我们及不上的。”
郭蔓青笑道:“好歹嚼什么舌根子。三叔父三叔母都是能挣钱的,你又是嫡出,将来能亏了你么。别的且不说,就是三叔母给你的私房,也够你花用一辈子了。”
于是一群姐妹就去了后园。前面就是郭蔓青的居所了,这时却听见前面传来男子的说话声。接着就看见前面树丛之中有人影憧憧,却是郭玥兄弟带着一群皇孙游花园。
郭菀央跺脚说道:“这几位兄弟,既然带皇孙游花园,又怎么不派人告诉我们一声。我们若是鲁莽了,少不的难堪。”
郭荺素却是说道:“我们这般走来,那边定然也听到我们的声音见到了我们的人影。若就这般匆忙躲避……却未免太过失礼。不若派遣丫鬟,先上去见过了。”
郭蔓青却是说道:“若是主动见过,未免又给人留下口舌。”
郭菀央心中暗笑,只是一时却是拿不定主意。正在这时,却听见前面有分花拂柳的声音,又听见朱高煦的声音:“玥哥儿,你脚步倒是很快,居然走到这边来了……”
说着话,朱高煦的身子就露出来了。郭家的一群女儿都是一怔,想要躲避却是来不及了。
朱高煦的目光,正与郭菀央的目光对上。两人目光一定,随即若无其事的闪开。郭菀央就笑吟吟说道:“我家园子也不算大,几位兄弟又是全程相陪,二公子怎生就迷路了?”转头向几位姐妹介绍道:“这位就是燕王府的二公子。”
却见郭荺素盈盈上前,说道:“郭家六女,见过二公子。”
郭菀央倒是想不到郭荺素竟然如此主动,怔住。
一群姐妹都是想不到郭荺素竟然如此主动,全都怔住。
朱高煦也想不到郭家的六姑娘竟然如此,神色之间竟然略略有几分尴尬,随即含笑回礼。
既然有了郭荺素做例子,一群姑娘都与朱高煦见礼了。也没有其他话,一群人就彬彬有礼的分开,朱高煦也自己回人丛中去。
看完了嫁妆,那边也传过话来。却听见那边传来了消息,却是郭菀央旧日的丫鬟兰叶听闻旧主回家,竟然带着礼物前来探望。郭菀央不觉笑道:“这蹄子的耳朵倒也灵光。”
郭蔓青笑道:“倒不是她耳朵灵光,是我想着你们主仆一场,现在相见不容易,因此特特意叫她过来的,顺路帮你讨要一点礼物回来。”
郭菀央笑道:“好姐姐,您倒是算盘算得门儿精,人家说起来,就说我们郭家如此苛待下人,人家都自立门户了,还想这要盘剥人家呢!”
一群人都笑起来,其实郭菀央也知道,郭蔓青是想趁着自己难得回宫,将兰叶叫过来,一起将账目的事情报告了。
果然,兰叶还没有到达后园,前面又传来消息,却是郭琅带着郭莲珠一道上这边来了。
几个人说笑了一阵,郭蔓青就想了个理由将郭荺素郭蕊香郭菡翠打发走了,一群人关起门来,由郭琅的嬷嬷将账目给汇报了。
却原来这么两个月的功夫,这房子还没有建好,边上的地皮竟然涨价了。郭琅等人眼看着就有钱可以挣,但是却又不知是不是马上将地皮月兑手。因此就找郭菀央来商量。
郭菀央笑道:“这地皮不必急着出手。我们先将房子建好了,将生意做出来了,门前门后还要留出大块地方来停车马呢,这是其一。第二呢,生意做出来了,地皮将来还会涨价,却是急什么……好歹先压上一两年,诸位姐姐不会这么急着挣钱吧?”
一群人都是笑了。
计议已定,当下郭菀央就随着朱允炆回宫,一群皇孙却各自回各自的府邸。
回去的马车上,郭菀央向朱允炆郑重道谢了,说道:“多谢太孙。”
朱允炆眯着眼睛笑道:“你却谢我做什么。”
郭菀央低声说道:“太孙特特意提了这么一句,从此我姨娘在家中的地位就截然不同了。”
朱允炆叹息说道:“你既然实心实意的为我做事,这么一点恩惠都不给你,孤岂不是也太不近人情了么。”
沉吟了一下,说道:“今天散学的时候,你也听见了那些瓷器的话……你可有什么想法么。”
郭菀央低头说道:“这些事情,女臣却是不懂。女臣在辽阳的时候,隐约也知道,边关将士的生活,那是极其苦的。”
虽然说“不懂”,但是后头这句话,却是表明郭菀央的态度了。其实郭菀央也不能多说什么,难不成告诉朱允炆,靠着朝廷给的那一点粮草,边关将士连养活自己也不能够,所以即便是镇守边关的将军,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士兵们走私来养活军队及家眷?再说下去,只恐将辽王也牵涉进去了。
朱允炆皱眉说道:“国法如山。”
郭菀央低声说道:“只恐动作剧烈了。朝廷震动。”
这句话就算是威胁了。只是朱允炆似乎听不懂这样的威胁,当下只说道:“如果这样轻轻放过,只恐人人都将国法视作无物。”
郭菀央突然明白他的意思。现在还有朱元璋来当政,如果借助朱元璋之手能给边塞诸王一个警告的话,将来他主政或者能轻便很多。只是朱允炆到底将事情看得简单了。
如果是寻常将军犯了者这等走私大罪,朱元璋自然下手不饶。但是如今镇守边关的乃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舐犊情深的朱元璋,是绝对不会让朱允炆如愿的。朱允炆打得如意算盘多半要落空。还要给朱元璋增加一个坏印象。
何况这事情乃是当众揭发。有耳朵的人都听见了。哪个皇孙与父王没有联系?只怕现在警告通知都已经在路上了。等朱允炆禀明朱元璋去查,只怕什么都查不出来。
平白的落下了很多怨恨。
郭菀央不再说话了。此后无事可记,郭菀央每日陪着皇太孙读书,看着一群皇孙同窗努力,其乐融融。
此后事情如郭菀央所料。朱元璋果然派人私下去查走私之事,只是边塞诸王有了准备,自然是毫无所获。朱元璋将孙儿叫去狠狠斥责了一顿,具体内容郭菀央不知,但是从朱允炆脸上的神情看出来了。朱允炆也没有多话,只是对郭菀央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悔不该不听你的话!”
郭菀央说道:“太孙既然执掌国柄,当然不能坐视不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只是郭菀央这样不痛不痒的劝慰显然不起任何作用,皇太孙好几天郁郁不乐。这些也就罢了。
郭家消息传来,水芸香又生了一个儿子。忽忽到了九月,就是秋闱之期,郭玥去参加考试,竟然险而又险的成了举人老爷。
郭菀央虽然欢喜,却又禁不住默默叹息。旁人不晓得,自己却是知道的,这次秋闱的主考,又是黄子澄。弟弟的学问自己也知道,这几个月进步再快,也达不到马上中举的地步。不过是黄子澄卖了朱允炆一个面子,而朱允炆又施加给自己的一个恩惠罢了。
皇帝见到郭玥的名字,倒也欢喜,于是又召见了郭玥一回。郭玥虽然有几分胆怯,但是回话条理也还清楚。皇帝勉力了一番,又有赏赐。
宫中的日子沉闷而冗长,除了每天陪着朱允炆读书的时候。每天不经意之间都能看到朱高煦的眼神,极其隐蔽的,却又极其关切的。郭菀央决定都视而不见。
只是那颗已经被自己决定埋藏起来的心,竟然又有些蠢蠢欲动了,似乎有些破土而出的意思。
当初既然不敢护着我,那么……有再多的关切有什么用呢?
入了冬,朱允炆身上的担子突然重了起来。却是皇帝猛然之间又将很多任务压到他身上……皇帝身子不好了。
毕竟是靠七十岁的人了,今年又遭受了丧偶之痛。
郭菀央这边事情也猛然多了起来。因为有十个板子的事情在先,朱允炆也不会公开主动与郭菀央谈论政事,只是郭菀央在朱允炆身边呆着,稍微用一下耳朵,就知道正在发生什么。
宫中的气氛猛然紧张起来。
过了小寒,皇帝颁下了旨意:冬天天气寒冷,诸位皇孙进出皇宫不便,课程暂停。听见旨意,几个年幼的不懂事的皇孙就大呼万万岁,兴奋之色形于言表。几个年长的皇孙却对望了一眼,面上带有忧色。
郭菀央不敢说话,只能在自己的本职范围之内做好准备。
皇孙的课程停了,皇太孙的课程没有停。这天郭菀央陪着朱允炆来到御书房等候,却等了半日也等不到黄子澄或者方孝孺。过了好久才见羊得草匆忙前来传话:“皇上宣黄大人与方大人前去,请太孙自己读书。”
说完,又匆忙走人了。
郭菀央与朱允炆对望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不能掩饰的担忧。
御书房之内寂静无人,只有两人微微喘息的声音。
朱允炆突然伸手,将郭菀央抱住。
郭菀央吃了一惊。朱允炆的喘息声剧烈起来,他低声说道;“央央……我好怕!”
他称呼她做“央央”。他称呼自己做“我”。这样的称呼,在两人之间还是第一次。
郭菀央听见了朱允炆的心跳……那心跳杂乱无章,正诉说着主人的紧张与慌乱。
郭菀央蓦然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沧桑与悲怆。面前这个人是皇太孙,被皇帝选中的继承人。但是面前这个人……却依然是一个未曾长成的少年,如果是现代,他顶多也就是一个高中生!
然而,这个高中生,却马上就要接收一个帝国。
尽管这个高中生在不同一般的环境中长大。尽管这个高中生比寻常人都要早熟。尽管这个高中生很早之前就为这个宿命做好准备……然而当这一切真的到来的时候,这个少年依然还是无法承受这等沉重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