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郭菀央的意思,自己还没有完全做好进宫的准备,这学礼仪,当然是越慢越好。可是看着徐尚仪这般优雅的风度,竟然是舍不得敷衍了。
郭菀央两难,郭家的其他女儿却是非常羡慕。就是头上包着纱布的郭荺素。
第一天也没有其他的训练,就训练一个坐姿。头上顶着一只碗,郭菀央一动也不敢动,就这样坐着。徐尚仪规定,必须坐满一个时辰不动才算过关,可是第一次的时候,郭菀央才小半个时辰就顶不住,脖子稍稍动了一下……结果,碗打翻了。徐尚仪也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扫了郭菀央一眼,吩咐道:“伸出手来。”
郭菀央苦着脸伸出手。徐尚仪拿出戒尺,在郭菀央的手掌心里重重的打了三下,竹子与肌肉相遇,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三下过去,掌心里红了一大片。
守在一边的茱萸,不由心疼的眼睛都红了。
徐尚仪淡淡说道:“今天不过是手心挨打,等来日进宫,一个坐姿不端正,一顿板子就下来了。你是情愿现在挨打呢,还是将来挨打?”
郭菀央咬着嘴唇说道:“老师教训的是,菀央自然是情愿现在挨打。”
徐尚仪淡淡说道:“不要咬嘴唇,咬坏了嘴唇,可是你自己的。”
郭菀央微微点头,说道:“老师教训的是。”果然不敢再咬嘴唇。
又训练了一个时辰,郭菀央的手掌心已经肿的老高了。徐尚仪微微点头,说道:“今天上午先休息一下。你就坐着看看书罢。”
书是徐尚仪带来的,《女四书》。徐尚仪又说道:“你是大家出身,虽然进门稍稍晚了一点,可是皇后也称许过你是有名的才女,这些书自然不在话下,想来都读过了。只是我们女孩子,这些就是安身立命的本钱,多读上十七八遍,有新的领悟,将来才能一帆风顺,你是极聪明的孩子,自然不用我教导你这些道理。”
郭菀央点头称是。于是端端正正坐下来,才翻开书本翻看了几行,却见一根戒尺再度递到了自己面前,诧异的抬起眼睛,却见徐尚仪端着一张脸看着自己:“坐下来看书,才多少时间,你就得意忘形了?”
没法,郭菀央再度乖乖伸出手。小手手的确受不了蹂躏了,连摊开都有些疼。
看了小半个时辰的书,郭菀央连头发丝也不敢颤动一下。至于到底看进多少书……不足为外人道也。
听徐尚仪吩咐:“也休息够了,咱们继续训练罢。”郭菀央如蒙大赦,连忙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听到后面半句,又再度苦下脸来。可是这苦瓜脸还不能摆出来,郭菀央急忙将嘴角往上勾了勾,拉出一个笑容来。
却听徐尚仪吩咐茱萸:“去打一桶水来。”
茱萸只好去了,临走还递给郭菀央同情的一眼。又吩咐边上另一个丫鬟,去厨房多拿几个碗来。嗯,这边碗已经打碎不少了。
茱萸磨磨蹭蹭的,终于将水拎来了。徐尚仪在一个大海碗里注满了水,端端正正将它放在郭菀央头上,又吩咐茱萸:“赶紧去,给你家小姐多准备几套衣服!”
茱萸自然知道大事不妙,当下飞奔着去了。
郭菀央忍不住露出一个苦笑。虽然很快就将苦笑收起来,可是徐尚仪却是看见了,当下淡淡说道:“你若是怕了,那也成。现在也没有进宫,请武定侯腆着脸上报皇后,收回那份懿旨就是。”
郭菀央不敢吭声,当下端坐着不动,任凭徐尚仪将水碗放上来。
这下与空碗放在头上又不相同。重量上的增加还是小意思,更要紧的是心理压力!郭菀央知道,这一动,冷水就往自己的脖子里灌,现在虽然是春天,天气却还凉着,自己可受不了!
当下端坐着不敢动,眼睛就直勾勾的看着前面的沙漏。沙漏淅淅沥沥作响,就像是在下小雨。可是沙漏道现在还没有经过那道表示半个时辰的时间线!
近了近了近了。快要半个时辰了。马上就可以将头上的碗拿下来了……可是就在这时候,郭菀央的脖子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脖子不自由的微微颤了颤,头上的一碗水立马打翻了,倒在郭菀央的脖子里!
凉飕飕的,果然好滋味。
郭菀央不敢叫,郭菀央不敢跳,老老实实对徐尚仪行了礼,这才跟着茱萸去换衣服。
换了衣服,继续训练。
傍晚时分下了课,郭菀央回了东跨院,水芸香忙迎上来,看了郭菀央的手掌心,心疼的落泪,却勉力笑道:“徐尚仪如此严厉,那是对你负责。你明天要好生训练才是。”忙忙去翻金疮药。
郭玥愤愤说道:“我们先生虽然也会打手掌心,可是从来不会如此心狠。我看那徐尚仪是拿了皇后的鸡毛当令箭……早知道入宫如此麻烦的话,早些就该找借口拒绝!”
郭菀央笑着摇摇头,说道:“皇后懿旨下来,我们郭家岂有拒绝的道理?”
正说着话,却听见前面吩咐:“老夫人请七小姐上养荣堂说话。”
水芸香已经将金疮药翻出来了,却是去年进京的时候路上用剩的。对郭菀央说道:“先将手包上了,老太太那边延迟一会应当是不妨的罢?”
传话的青瓜笑着说道:“姨娘不用了,老太太已经知道了今天的事情,传话让七小姐过去就是给七小姐用药的。那边的药却是宁妃娘娘宫中赏下的,比寻常还要合用一些。”
水芸香感恩道:“老太太心疼孙女。”
郭菀央当下与青瓜一起走。到了养荣堂,李子果然已经拿了金疮药在备着了,当下给郭菀央的手心抹上,果然一片清凉,痛楚的感觉登时就消失了七八分。
包上了手,两个丫鬟都退下。
马夫人就眯着老花眼看着,片刻之后才说道:“徐尚仪对你果然是十分看重。莫不成……是你那日自作主张拒绝了皇后一次,所以皇后要给你一个回复?”
郭菀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马夫人淡淡说道:“你想要说什么?”
郭菀央低声说道:“皇后想要给孙女回复,那也该施行在进宫之后,而不是进宫之前。而且……孙女与皇后也曾经交谈过两次,皇后即便想要给孙女一个下马威,也不会用这等小手段。”
马夫人沉吟说道:“你年纪是幼小,却是皇后亲口定下的女官,一旦进宫,品级就与徐尚仪等同。徐尚仪年纪已经大了,你却是钦点的皇太孙身边的人,这方面也没有矛盾。再加上徐家与我家素来没有矛盾,又同是功臣世家,站在这个角度,徐尚仪也没有这般为难你的道理……却是为何,第一天就如此待你?”
郭菀央抬起头,低声说道:“孙女妄自揣测……徐尚仪的意思,似乎是想要叫孙女……知难而退!”
马夫人眼睛看着郭菀央,说道:“你怎么有这样的猜测?”
郭菀央说道:“徐尚仪曾经淡淡说过:如果你现在不想训练,知难而退还来得及。”
马夫人眉头皱紧,说道:“徐家与我家素来没有矛盾……为何却想要算计我家的孙女,让我家的孙女不敢进宫……”百般思想,却是没有答案。当下说道:“你却回去睡觉。你却放心,我明日将我郭家的女儿都带去拜她为师,总要分散她的注意力才是。”
郭菀央想不到马夫人竟然想出了这等主意,当下说道:“只恐连累了各位姐姐妹妹。”
马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纵然要让你的姐姐妹妹吃亏也没有办法,我只恐训练到了半月之后,徐尚仪进宫参奏一本,说你礼仪之上不过关,到时候就惹笑话了。不但进不了宫,你还要成为全京师的笑柄呢。”
郭菀央这才知道这事情原来是如此严重,当下答应了,说道:“请祖母放心,孙女定然不会再让徐尚仪找出这么多错来。”
只是明天真的能做到让徐尚仪找不出错来么,郭菀央还真的没有把握。
次日早上,徐尚仪过来,却见马夫人出来迎接,后面站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儿,内中一个,头上还缠着白色的纱布。马夫人先请徐尚仪坐了,才笑嘻嘻说道:“徐尚仪,老身却有一个不情之请。您既然来教我们央央了,对于我们其他几个女孩子而言,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对于女孩子而言,坐立行走诸般姿势,最能见修养,所以也算是至关重要。所以昨天这些孩子来找老身央求,说是想要随着徐尚仪,学一点宫廷礼仪……好歹这几个孩子虽然蠢笨一些,却是难得的好学,如此好学,想来也能吃苦,想来也不会给徐尚仪多增加麻烦……不知徐尚仪能否允了老身这个不情之请?”
徐尚仪倒是想不到马夫人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当下看着一群少女,沉吟着还没有说话,就看见郭蔓青款款上前,躬身说道:“我们也知道,这般请求,不免唐突。学生也无有其他表示,谨呈五十两银子做谢仪,还请老师勿要嫌少,还望收下学生的一番心意才是。”
说着话,后面的小丫鬟已经端了满满的一盘银子过来。有了郭蔓青带头,不管徐尚仪收还是不收,小妹妹们轮番上前,各自呈上五十两银子,跟着郭蔓青,殷切的跪倒,请徐尚仪允许她们旁听。
徐尚仪倒是当真没有想到,郭家的姑娘们竟然摆出这样一副姿态来。心中却是不甚明白她们到底是为了什么。然而伸手不打笑脸人,马夫人一个侯爵夫人如此低声下气的与自己说话,又有几盘银子在边上摆着,总不能回绝的太死。当下微笑说道:“本官奉命给七小姐做宫仪培训,那是公务,当然不能借机挣钱。若是受了几位小姐的银子,那就是贪贿了。还请几位小姐将银子收起来,本官是断断不能收的。”
马夫人当下笑道:“就你们几个小丫头心事多,就担心徐尚仪不肯收了你们,一定要准备银子来。现在看到了,昨天多心了罢?还不赶紧上前了,行了拜师之礼?”
一群姑娘听闻马夫人这般吩咐,当下莺莺燕燕一起上前,按照长幼次序跪倒,果然行了拜师之礼。徐尚仪当下竟然是不能拒绝。当下无奈,只能受了。心中却是明白,马夫人这只老狐狸,是预先与自己的孙女们演练过的,一唱一和,故意曲解自己的话,让自己没有拒绝的机会。
受了三拜九叩之礼,师生名分已经定下。
虽然说定下师生名分对徐尚仪没有多少好处,可是对于郭家的姑娘们而言也没有多少好处。有了师生名分,老师就真正的压到了学生的头上。所以徐尚仪也不担心郭家的一群姑娘敢捣乱。
收了一群学生,就带着一群学生一起去训练。徐尚仪打定了主意,郭菀央是要继续虐的,她是自己的主打学生;其他学生么,也要严格一些,免得让人看出厚此薄彼来。只是下手要稍稍轻一些,毕竟不能将郭家上下全都得罪了不是?
只是徐尚仪的如意算盘算是打错了。今天练习的是走路。郭菀央走路的姿势其实已经相当不错,只是作为宫廷女官,要求严格一点总不错是不是?
练习的方法其实也简单,就是让姑娘们头顶着一个罐子,一只手扶着罐子小心走路,不能让罐子摔下来。一程也不算长,不过是房间里走一圈,不过是十来丈路而已。郭菀央第一个走,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罐子居然没有掉下来。走完一程,当下松了一口气。
徐尚仪脸色一沉,说道:“七小姐也是大家闺秀,当然要知道走路的时候最要紧的就是仪态风度。罐子虽然未曾掉下,可是你连上的神情,却是战战兢兢,貌似大祸临头一般。肩膀高耸,颈项却是低垂,这般形貌走路,皇帝陛下皇后娘娘看见了,难道会舒心?昨天教导你的‘端庄大方’几个字要诀,你却忘到哪里去了?你将手伸出来,我要罚你!”
徐尚仪这般刑罚,郭菀央心中自然不服。只是心中也明白,徐尚仪是跟自己过不去了。今天祖母拿出这么多银子贿赂,徐尚仪都不肯接受,那就是打算继续跟自己过不去。
既然这样,郭菀央也不打算求饶。当下将手伸出来,却端庄的微笑说道:“老师您惩罚,戒尺能否不要再打手心?”
徐尚仪听郭菀央这样说话,眉头一皱,说道:“宫廷规矩,不能放松!”
郭菀央含笑说道:“学生自然知道不能放松。学生只是说,能否不要再打学生手心,转打手腕胳膊?学生手心已经红肿,学生只怕十余日之后进宫,被人看见,说起学生蠢笨也就罢了;只怕不知情的,只说老师虐待学生,那就有损老师声誉,学生就万死莫赎了。多打几处地方,等十余日之后也就消肿了,别人也不能因此饶舌。”
郭菀央含笑说话,徐尚仪不由被憋了一憋,噎得说不出话来。郭菀央这是威胁,可是这厮的威胁竟然不带任何烟火气。相比较而言,自己这般赤果果的举动,竟然落了下乘。当下一面是恼怒,一面却又有几分羞愧,沉着脸,冷声说道:“既然你这样说,那就打胳膊罢!将袖子捋起来!”
其实现在天气已经转热,郭菀央身上也只是穿了一件夹衫而已。但是显然徐尚仪大人已经与尚未进宫的郭尚宫大人杠上了,就这一点也丝毫不肯放松。
戒尺落下,脆生生作响。胳膊上的皮肤比手掌心要女敕得多,一鞭子下去,马上就红肿,接着就浮出一条乌青的血痕。郭菀央穿越次数多了,也多受了苦楚,也不算无法忍受。
只是这一鞭子落下,徐尚仪就听见一声尖叫“啊……”声音高亢,穿云裂石,显然痛楚无比。徐尚仪心中略略生起了一种成就感……毕竟,能让这么一个学生叫出声音来也算是压住这个学生一头了是不是?
可是徐尚仪马上就呆愣了一下。因为她看见了站在面前的郭菀央神色如常,仅仅只是皱了一下眉头而已。惨叫声发生于自己身后。恼怒的回头,却见郭荺素躺在地上,而郭蔓青与另外一个丫鬟,正努力扶起郭荺素。
徐尚仪皱了皱眉,努力摁下心中的怒气,问道:“怎么回事?”
却见郭菡翠上前,柔声回禀道:“老师息怒。六姐姐素来要强,可是她偏偏身上有病。声音略略响了些,刺激了一些,她就有些头疼欲裂的感觉,方才是听见戒尺的声音,竟然抵不住了。”
徐尚仪听说过有晕血的病症,却没有听说过居然还有晕声的。心中有些明白,可是这头上的病症却是最复杂的,自己偏生无法戳穿。当下还不能生气,只能温声说道:“既然身子不好,那就歇息着,回去躺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