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陈设虽然寻常,但是墙上几幅花卉,却为房子增色不少。一眼看去,虽然寻常,却是赏心悦目。
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却一直想不起不对劲在何处。
黄蒹葭看着郭菀央面上神色,笑道:“我家里寒酸,与你侯门完全不同,你可不许笑话。”
郭菀央笑答:“笑话什么,当初我也不过是一个外室生养的私生女,住的小院子比你家还要寒酸三分。当初有段日子,家中只有三五日的存粮,不得不与母亲还有丫鬟几个人,夜以继日做绣活来养活自己。所以什么种花种草什么的,我也在行。”
一边说话,猛然才明白过来,不对劲在何处了!
黄蒹葭说是有病,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可是整个屋子,却没有一丝的药味。
当下笑道:“姐姐身子大好了,妹妹白担了几天心事。”
黄蒹葭含笑说道:“妹妹这话却是无心之言,只怕这些日子忙着,也没有空担姐姐的心事……姐姐托人放出生病的消息也有两日了,却直等到今天才等来妹妹。”
郭菀央听黄蒹葭承认的爽快,不由一愣。片刻之后才嘘了一口气,说道:“果然是妹妹的不是……姐姐可有教我?”
纤纤拉着芷萱的手,笑道:“妹妹,咱们好好的出去说说话。”
黄蒹葭低声说道:“虽然与妹妹没有多少来往,但是那日在宁国公主府一见就觉得投缘。又因为遇到那位二公子的事情,蒙你出言相救,就一直记挂在心里。这回事情很大,生怕牵扯到你,却又不能派人到你家来示警,只能放出自己生病的消息。却不想一直等到今天才将你盼来。”
郭菀央心中惭愧,说道:“这些天家中遇到了一些事情……”
黄蒹葭低声说道:“闲话少说。我也知道大约是什么事情了。大约是四天前,我蒙太孙妃召唤,上皇宫喝茶聊天,却不想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
郭菀央心怦怦乱跳,知道自己就要接近真相了。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只是抱着万一的想法,想来会会黄蒹葭,再找机会见见黄子澄,探点口风……却没有想到,黄蒹葭竟然是有心见自己!
黄蒹葭低声说道:“东宫的花儿开得很好,我与纤纤到处观察,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要两棵什么花儿回去扦插。宫里的宫女们也任由我们乱走。却不想在一处窗户外面的时候,隐隐听见对话……对话的具体内容我也不说了,具体内容,隐约就是说,要趁着皇帝陛下健在,要借一个事情,告诉皇帝陛下皇太孙将要面对的尴尬局面……让皇帝陛下修改对付藩镇的律令!”
郭菀央身子颤了一颤。
黄蒹葭说道:“我知道这事情重大,当下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可还是被发觉了,好在我们装傻终于装了过去。回家连父亲也不敢告诉。知道你与燕王家的公子关系极好,你又与燕王府里的家将订了亲,所以才想了这样一个笨法子。只是这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才见你来。”
郭菀央惭愧无地。站起,长身对黄蒹葭行礼,说道:“姐姐这份情谊,不知如何报答。”
黄蒹葭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已经将辽王世子给牵扯了进去。只怕燕王世子也不能避免。你想办法传信给你的未婚夫,让他及早离开京师才是正经。”
郭菀央摇摇头,笑容有些勉强,说道:“他不会离开的。”首先是张辅不会离开,其次……郭菀央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最关心的到底是朱高煦还是张辅。
沉默了一阵,郭菀央这才说道:“他们定下的计策,是让人刺杀皇太孙,然后陷害留在京师里的皇孙世子?”
郭菀央用了一个词“他们”,而没有直接说“皇太孙”。
在东宫之中商量事情,即便不是皇太孙本人,想来也与皇太孙月兑不开关系。郭菀央想起自己之前曾经见过的朱允炆,不觉心中憋得难受。
朱允炆果然是一个善良的好人啊……
黄蒹葭低声说道:“具体却是不知,不过想来这种刺杀也不会动真格罢。”
黄蒹葭还没有说话,外面却传来纤纤有些惊慌的声音:“小姐小姐,门房传来消息,说是老爷在东宫做事的时候突然晕倒,皇太孙亲自护送着他回来了。”
郭菀央与黄蒹葭都是一惊。
黄蒹葭当下说道:“你在这里稍稍等一会,我与纤纤上前面去看看。”当下举步往前面走去。纤纤急急追上。
郭菀央与芷萱见两人的身影远去,当下回屋子坐好。只是心神不定,却是难免有些坐立不安。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连皇太孙的心月复黄子澄都弄成了昏迷?
想起黄蒹葭之前的话,一心想要通知朱高煦,可是黄家院子窄小,居然连一个后门也没有留下。想要爬墙出去,可是两人爬墙的本领又不太高明,现在整个黄家定然在太孙带来的人监视之下,也不能妄动。
比较下来,还是静悄悄的等在屋子里安全一些。
正思忖的功夫,却听见前面有声音,却是一群人往后面来了。郭菀央看了一下四周,当下就牵着芷萱的手,急速退到屏风之后。虽然说自己来这里的事情根本瞒不了人,但是望门闺秀的规矩还是要守的。大大咧咧的坐在屋子门口,被人看见,那可是大大的失礼。
却听见另外一边屋子有些杂乱的声音,想来是将黄子澄安顿下来了。又隐隐听见黄蒹葭与人对话的声音,那边说话之人,似乎就是朱允炆。随后朱允炆的声音清晰了一些,听他声音里有些惭愧之意:“黄小姐见谅。昨天发生了一些事情,于是皇上就召先生前去襄助。先生忙活了一夜,也不曾休息,今天早上突然就晕倒了,这都是孤不曾体谅下臣之故……好在御医已经看过了,先生只消稍稍休息调养两天,也就好了。”
听见黄蒹葭的声音,很轻。
听黄蒹葭与朱允炆在说客套,唠唠叨叨也不知什么时候完结,郭菀央不觉不耐烦起来。因为站立的久了,两只脚有些酸麻,郭菀央后退了一步,找了一张松木椅子,坐了下来。
却听见门外有兵戈声响,就有人喝道:“什么人?”
脚步声动,当下就有人将这间屋子门窗全部都堵住。
郭菀央不觉苦笑,怎么自己每次以女装见朱允炆,都会闹出这样的事情?
当下也不能再躲闪,就款步走出屏风外,到了门口。听见黄蒹葭的声音:“回太孙殿下,里面是郭家小姐,方才为探小女子的病而来,并非有意躲藏窥探。”
黄蒹葭说话的时候,郭菀央已经到了门口,就见到了面前的朱允炆。与前些两次相见都不相同,今天的朱允炆却是华服盛装,贵气逼人。当下不敢多看,就与芷萱二人跪倒,口称“死罪”。
朱允炆微微含笑,说道:“想不到竟然是郭七小姐,算起来孤王也是第二次见到郭七小姐了,想不到竟然都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郭菀央低声说道:“实非有意,太孙恕罪。”
朱允炆微笑道:“事起仓促,这等事情,若是怪罪到你身上,那孤也忒无聊了一些。”
郭菀央听朱允炆如此之说,当下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说道:“既然这样,小女子这就告退回家。”
朱允炆摆手,笑道:“且慢……既然见到了,也容孤问两个问题,聊解一下好奇之心。”
听朱允炆这样说话,郭菀央心中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心知话来了。
郭菀央一向不太相信太过巧合的事情,尽管今天的事情看起来巧合得不能再巧合。然而当明确知道这事情真的不是巧合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一股冷气冒上来。
面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殿下请问。”
朱允炆的笑容非常温和,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小姐今日,果然来探病乎?”
郭菀央倒是没有想到朱允炆竟然如此直接。当下低眉敛目,说道:“不为探病,却为何事?”
朱允炆笑了一笑,却没有穷追下去,只是淡淡笑道:“只是为了探病,那自然是最好的……当初求亲一场,京师之中人人瞩目,小姐选择却出人意料,足见小姐蕙质兰心,凡事都看的明白。既然看的明白,希望小姐不要走错任何一步才好。”
郭菀央抬头,淡淡笑着:“多谢殿下关爱。还想要冒昧问上一句,殿下此来,果然是为了护重臣回家乎?若是为了护送臣子,殿下万金之躯,实在不该如此冒险。殿下乃是朝廷希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行事应当谨慎。既然要谨慎,希望这等事情,殿下还是少做才好。”
这话说的很无礼,但是却是捏紧了朱允炆的身份才说的。不管朱允炆内里如何,至少外表之上,朱允炆一向以宽容仁爱示人。自己这样当面说话,朱允炆反而不能奈自己如何。
只是难免要得罪朱允炆了。不过得罪朱允炆不得罪朱允炆,还有区别么?自己一直在他的监视之中。
朱允炆想不到郭菀央这个小女孩居然敢与他如此针锋相对的说话,不由眉头一皱,片刻之后才说道:“你说的却是有理,孤果然是行事不谨了。”竟然下令道:“给郭小姐准备两匹蜀锦两百两金子,等下送到郭家。”
郭菀央抬头,说道:“多谢殿下赏赐。”心中却放下一块石头。自己这样说话,朱允炆不追究已经显示了足够的宽宏,此外居然还愿意给自己重赏,那就表明了态度。赏赐送到自己家,那就是向整个郭家表明态度。父亲与叔父尚在北镇抚司,这点东西,可以看做是送给郭家的定心丸。
郭菀央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朱允炆,说道:“多谢殿下赏赐……既然殿下如此厚爱,作为回报,小女子冒昧,还有几句话,想要告诉殿下。”
郭菀央这话绝对不是冒昧。
朱允炆愿意给郭家一个定心丸,足以见他对掌控面前这件事也没有十分的把握。既然没有十分的把握,那么这件事情还有可图之处。
朱允炆与朱高煦不同。毕竟没有上过战场,决断之际少了几分杀伐之气。史书之上说他秉性柔弱,想来不是空穴来风。
既然这样,面前的机会,自己怎能不抓住?
朱允炆双目一紧,说道:“你只管说来。”
郭菀央的目光,在朱允炆身后一群人身上掠过。朱允炆挥手,让后面的人都退下。边上一个青年文士说道:“殿下,方才郭小姐有句话很有道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郭菀央认得此人,这人是自己当初在尼庵里见过的。只是不知道姓名。气恼这厮出面混事,不由在心底狠狠的将他骂了几遍。
朱允炆含笑说道:“解卿家,郭七小姐不过是一介女流而已。”
听闻一个“谢”字,郭菀央就在脑子里急速搜索起来。只是她对历史知道的也只是半吊子,根本想不起历史上朱允炆身边有什么姓谢的人。当然更想不到,此解非彼谢也。
那“解卿家”说道:“红线隐娘,俱是女子。”
红线即薛红线,隐娘即聂隐娘,两人都是唐传奇中的著名女刺客,据说都是神仙一流。
听到“红线隐娘”四个字,郭菀央腾的火大了。当下抬头,直视着那个青年文士,朗声说道:“谢先生,若说小女子有做歹事的嫌疑,那么先生也有嫌疑。”
那“解卿家”眉宇之间勃勃升起怒意,却终于忍住,问道:“怎么说?”
郭菀央淡淡笑道:“红线隐娘不过是传奇中的人物而已,有无真人还是未知之数。要离刺庆忌,却是史上记载,容不得隐晦……庆忌对要离,可谓是解衣推食推心置月复,结局如何?”
郭菀央这句话,那是纯粹的挑战。那“解卿家”面红耳赤,当下怒道:“本官岂是要离那等无情无义的小人?”
郭菀央微笑道:“那小女子又怎么可能是红线隐娘那等高来高去的神仙中人?”
那“解卿家”一时语塞。朱允炆听闻两人相斗,心情大好,当下说道:“解卿家,此事孤已经决断,你不必多言。”
那“解卿家”当下躬身退下台阶。
一群人俱都退下。却不曾离开院子,眼睛都是远远的盯着。黄蒹葭等人也都避开了。
朱允炆眼睛看着郭菀央,眉宇之间微微含着笑意,说道:“解缙也是一代才子,向来只有他用言语欺负别人的份,今天竟然被你噎得说不出话来,也算是奇迹了。”
郭菀央这才明白那青年文士的身份。竟然是解缙!《永乐大典》的主编!那是比纪晓岚还要牛逼几分的人物!只是想不到这个人,天生就与自己不合!
搜索记忆,却找不到解缙留在朱允炆身边这一块。当下也不去想了,现在历史已经有不少的偏差,自己苦思也是无用。当下罢了。抬起眼睛,看着朱允炆,诚恳说道:“多谢殿下信任与关爱。”
朱允炆注视着郭菀央,年幼的女子眉宇之间,是自己根本预料不到的成熟。当下问道:“你却是想要说什么?”
郭菀央当下毫不迟疑,沉声说道:“小女子人在深闺,却也知道昨天发生了一些事情,而且此事多半与殿下有关。小女子只是想要对殿下说,为殿下定下此谋者,着实该杀!”
朱允炆想不到郭菀央竟然直接如此,脸色一变,厉声说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朱允炆声音一拔高,远处的侍卫手中兵刃再次出鞘,就有人要奔过来!
朱允炆听见身后声音,也不回头,只是摆手。后面想要奔过来的侍卫再度站住,远远退了回去。
郭菀央面不改色,微微笑道:“虽然是事外之人,信息不足,小女子却也能猜到,此事与殿下有关。那些掌握了比小女子更多信息的人,又会如何猜测,殿下可以想象。”
朱允炆面色沉冷,当下说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郭菀央摇头,说道:“小女子只是想要告诉殿下,既然到了殿下这个位置,凡事就以求稳为先。这样的做法,破绽太多。”
朱允炆脸上一片沉冷,说道:“只恐是你从黄家小姐口中听得片言只语,所以前来我处相诈。”
郭菀央面上露出迷惘之色,说道:“黄姐姐?难道……她知道什么?”摇头,说道:“殿下您错了,黄姐姐即便知道什么,却也不会告诉我。您难道不知道黄家的家教?”
朱允炆的脸色慢慢温和下来,说道:“你却说,你如何知道这些?果然是猜测而来?”
郭菀央点头,说道:“殿下只要试想:镇守各地的王爷,都有质子留在京师之中。既然愿意派遣质子常住京师,那就是对皇上心怀畏惧。既然心怀畏惧,不到图穷匕见的时候就不会轻举妄动。而留在京师之中的质子们,因为关系到自己的安危,更不敢胡乱行动……只要想明白的这一点,众人就会将视线从质子们身上挪开,转向他处……殿下请想,皇上虽然年高,可是糊涂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