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菀央低声说道:“你疯了。你可知道,万一泄露,公主就再也容你不得,就是郭家也容你不得?”
郭莲珠冷笑了一声,说道:“那是泄露了才会容我不得……如果不泄露,那就绝对不会!”
郭菀央轻轻摇头,说道:“里头那是什么人。你可信得过。如果找一个嘴巴不严的人……那就是灭顶之灾!”说着话,却是无力的叹了一口气。这些道理,郭莲珠何曾不懂。当下又叹气说道;“你可曾听说今天凌晨的事情。宋国公府……全家都被皇上赐死了。朝局波诡云谲,我们……更是要谨慎。”
宋国公府,说起来与郭莲珠也有一段故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男子,说是宋国公府的嫡子,与郭莲珠结下了私情,之后却将郭莲珠卖给了三房。幸好有郭菀央在一边帮忙,死咬着不认账,终于将此事按下来。
郭莲珠看着郭菀央,咬牙说道:“七妹妹,你是最聪明的人,你既然猜到了,我也不瞒着你。的确是今天凌晨的事情……他父亲将家里一群人叫起来,喝了毒酒,又一把火将府邸给烧了……他喝了毒酒,却反胃将毒酒全都吐了出来……见漫天大火起来了,于是就到处乱撞,居然跌跌撞撞撞到了我们家的后门口……正巧被晓月撞见了。既然有这么巧的事情,我就豁出去了。”
郭莲珠的声音在颤抖,郭菀央的声音也禁不住颤抖起来。她只不过是顺口提了一下宋国公府的事情,却不想郭菀央藏着的人,居然就是那个冯宛!
低声说道:“你……真的疯了。你将人给藏着……说不定给郭家也带来灭门之祸!”
郭莲珠倔强的将脖子一梗,说道:“灭门之祸又如何……知道这是灭门之祸,家里的人都会给我保密。既然家里的人都会保密,那么这灭门之祸也就不会发生。”
郭菀央气得简直要一巴掌扇过去,好将郭莲珠的脑袋扇明白一点。低声说道:“你若是帮其他人也就罢了,这个人,你没有脑子?这个人曾经卖了你!若不是幸运,你这辈子就算完了!”
郭莲珠低下头,默默不语。片刻之后才说道:“我知道我是错了。只是既然见到这个冤家,头脑就像是发了昏一般。他解释说……那是无意之中泄露出去的,根本不知道别人用了这桩事情陷害我……”
郭菀央气得说不出话来,说道:“他说不是有意泄露你就信了?即便不是有意泄露,这样的男子,也不是可信之人。”
不等郭莲珠说话,当下就说道:“开门,让这人……赶紧离开。无论他去哪里,与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都不搭界了。”
郭莲珠低下头,身子微微颤抖,却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那扇门。
郭菀央低声喝道:“姐姐,你将脑子放明白一些!”
却听见“吱嘎”一声低响,却是里面一间的门打开了。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男子出现在郭菀央的面前。一头长发也没有挽髻,胡乱的散着;豆青纹样缎面镶领缃色底子梅兰竹菊银色纹样缎面出风毛圆领袍已经脏污了,上面沾了不少灰。
可是即便是这样的形貌,郭菀央还是忍不住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难怪郭莲珠沉沦了进去……果然是一个美男子。
即便是脸色苍白没有血色,也依然是一个美男子。朱炩是一个美男子,那是一块还没有磨砺出来的璞玉;朱高煦是美男子,那是一把刚刚开封的宝剑;可是面前的男子……却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美丽,文秀,娇弱,眉宇之间,却没有任何狐媚的气息,温润如玉。这是最符合传统审美观念的贵族公子形象,尽管这个公子……现在比较邋遢。
郭莲珠听见开门的声音,呆了一呆。
郭菀央看着面前的男子,沉声说道:“这位公子……你既然听见了我们的对话,想必也知道不能再为难人。并非我狠毒,实在是郭家上下几百口人,经不起冒险。你还是自己走人罢,好在这里离后门也不远,现在天色也黑下来了,小心一些,想来也没事。”
冯宛看着面前的郭菀央,声音沙哑而动听:“七小姐……还是四公子?你这样放我走,你不担心我被抓了之后将你们供出来?”
郭菀央与郭莲珠,两人脸上都是勃然变色!
郭莲珠盯着面前的男子,说道:“冯公子……你不会将我们供出来的,是也不是?”
郭菀央沉声说道:“冯公子,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已经对不起我姐姐一次了,难不成还要对不起第二次不成?”
冯宛轻轻一笑,那笑容似乎是揉碎了一地的芳华:“什么叫做对得起,什么叫做对不起?你姐姐与我又有什么好处,我一定不能出卖她?”
郭菀央简直没法说话。世界上无耻的人很多,但是面前这么美貌的无耻之徒却是第一次看见。偏生那些无耻的言语说出来,却似乎是理所当然,正常不过。
郭莲珠的声音已经颤抖了:“我……与你没有什么好处,你也与我……没有什么好处,我竟然莫名其妙的……将你藏在我的屋子里!”
“那是因为你愚蠢,你有眼无珠。”冯宛轻轻一笑,说道,“你现在有两条路……第一条,你现在就将我轰出去,那我很可能被人逮住,被人逮住了,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将你供出来。第二条路,就是将我护下来……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得宠的女儿,你的房子本来就门可罗雀,如果不是你这个七妹妹还是四公子凑巧前来,估计也没有人会发现……”
郭菀央咬牙说道:“我家姐姐马上就要嫁人了,你要她继续藏着你?”
冯宛那张脸居然显出理所当然的神情:“你家姐姐要嫁人了,你却还没有……等下只要说出七小姐还是四公子之类的言辞,想必别人也不能说我诬赖……”
说着这般无耻的言语,冯宛却是云淡风轻。
郭菀央想要说话,目光却定住了。
就在郭菀央的边上,冯宛目光所不及的地方,郭莲珠高高举起了一个瓷瓶,对着冯宛的脑袋,重重的砸了下去!
冯宛本来就是扶着门站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郭莲珠举起瓷瓶砸过去,冯宛根本不曾躲闪,就被砸中了脑袋,鲜血迸溅,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郭莲珠将冯宛砸倒在地上,自己也软了下来,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冯宛倒在地上,人却还不曾死,满面都是鲜血,样子非常狰狞。偏生还是笑着,说道:“最好赶紧将我给杀了……否则我走不出这个园子,你们麻烦更多……”
郭菀央蹲子,捡起一块瓷片,对准冯宛的咽喉,狠狠的扎了下去。
鲜血慢慢的漫出来,冯宛咽喉咯咯作响,他死了,这个祸害……终于死了。
听见里面的瓷瓶声响,晓月开始敲门,说道:“小姐,发生什么事情了?”
郭莲珠软倒在地上,却是说不出话来。郭菀央沉声说道:“你家小姐不小心将一个瓷瓶给砸了,你进来收拾一下。”说着话,也觉得浑身瘫软,周身上下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杀人了……杀人简单,可是这个残局……却要怎么收拾?
这个死尸……处理不善,依然是灭门之祸。即便不是灭门之祸,郭莲珠也逃不过。
郭莲珠软倒在地上,怔怔的流下泪来。
郭菀央脑子乱纷纷的,虽然吩咐晓月进来收拾,自己一时却站不起来。
却听见屋里面又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郭家四公子好生镇定,杀人之后居然吩咐丫鬟前来收拾。”
两人惊厥。
屋外的晓月也答应了,当下就要推门。郭菀央面前人影闪过,却是从里屋出来的一个棕黄色的人影,直接将门给闩住了。转过身来,轻声笑道:“四公子,还是不要将丫鬟扯进来罢。”
郭菀央与郭莲珠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男子。郭莲珠抬高了声音,说道:“我们还有话要说,晓月你还是在外面晒晒太阳罢。”
只是声音还是禁不住有些颤抖。
郭菀央看着面前的男子,惊疑不定,甚至忘记了地上躺着的死尸。
很明显,这个反客为主的男子,在郭莲珠都不知道的时候,出现在里屋。
里屋可是不能轻易进去的,虽然外面有窗户,可是窗户上面却有铁栅栏。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通过楼上的窗户进入,然后从楼梯下来。
可是,楼层很高啊。
面前的男子二十来岁年纪,白皙的面庞,下颌微微有些胡须茬。一双眼睛微微的眯着,有些桃花眼的样子。穿着一件棕黄色的飞鱼服,佩着绣春刀,显而易见是一名锦衣卫。而且,在锦衣卫之中地位还不低。
这样的一个人出现在吟香居里……郭菀央只觉得浑身的冷汗涔涔的冒出来,如同春雨之后的山峦田野上冒出小草一般,密密匝匝的,无止无休。
锦衣卫在桌子边坐下,注视着两人,淡淡的说道:“两位公子小姐,站起来说话罢。”
郭菀央扶着郭莲珠,两人一起站起来。郭菀央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这位大人,来到此地,却是为了何事?”
那锦衣卫将绣春刀放在桌子上,淡笑说道:“两位胆子不算小,我锦衣卫一干兄弟寻找此人寻找了整整一日,却不想竟然被两位小姐藏在这闺房之中。”
嘴角勾起,那言辞之中,似乎藏着无数的潜台词。那眼神非常的明亮,藏着一些饶有兴味的意思。
郭菀央面色一沉,说道:“这位大人,感情这个衣衫邋遢的小偷,却是你们锦衣卫要寻找的嫌犯?这样一个嫌犯,闯入侯府女子居住的小院当中,可真将人给吓坏了……说起来,大人还欠我们一个说法呢。”
那锦衣卫嘴角再度微微勾起,目光就落在郭菀央的脸上。那肆无忌惮的目光让郭菀央感觉浑身像是被针扎着一般,异常难受。只是知道此时万万不能有不得体的应对言辞,也不能露出心虚的意思,当下就与那人目光对视,脸上丝毫不让。
只是心中却是七上八下没有一个底。
那锦衣卫勾起的嘴角慢慢的放下来,端正了脸色,突然对郭菀央郭莲珠两人拱了拱手,说道:“不告而入,极为无礼,两位公子小姐,还请不要计较。”
看这个锦衣卫前倨后恭,虽然不知他真正心意如何,但是至少也讲究礼节了。两个人稍稍安定下来,郭菀央就问道:“这位大人,来此地到底所为何事,还请坦诚相见罢。”
那锦衣卫看着面前两人,笑了一下,说道:“目的其实简单,一个是奉行皇上的命令缉拿此人,两位可知道,今天凌晨,皇上得知此人走月兑的消息,那是何等的震怒。”
郭莲珠的脸色异常苍白。
那锦衣卫看着郭莲珠,突然叹了口气,说道:“郭四小姐,委屈你一会。”还不等郭莲珠反应过来,一记手刀就砸在郭莲珠的后颈。
郭莲珠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那男子早有准备,一把扶住,就将郭莲珠放在椅子上。郭菀央脸色一变,伸手抓向那男子放在桌子上的绣春刀,却不想那男子反应更快,郭菀央才接触到刀鞘,那男子手已经摁在刀把上,声音轻轻的:“七小姐,稍安勿躁。”
这一句将郭菀央的身子定在那里。当下眼睛就看着那个男子。
那男子淡淡笑了笑,说道:“四小姐不过是寻常女子,接下来的对话她就不必听到了。七小姐,袁某此行的目的,第一个捕拿冯家遗孤,第二个目的,就是将郭家满门,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郭菀央身子颤栗了一下。很明显,这个男子说的这句话,并不是危言耸听。
想起了冯家满门,想起了冯宛,想起了历史上所记载的这位皇帝陛下的手段,郭菀央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大人今天既然与某坦诚相见,那定然不至于要将郭家满门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男子再度站起来,对郭菀央行礼,说道:“袁大中现在忝为锦衣卫正五品千户,奉行佥事杨大人之令,前来郭家,捕拿疑犯,若发现有人敢于藏匿嫌犯,那就奏报皇上,或者将灭其满门。”
郭菀央身子颤了一下,身上冷汗沾湿了衣服,异常寒冷。
袁大中几句话说得很明白。奉行佥事的命令前来郭家捕拿冯宛,那就是说明,至少杨大人在之前已经明确知道冯宛就在郭家。
前来郭家,不过就是想要找一个灭郭家的借口罢了。或者冯宛能跑到郭家来,就是锦衣卫暗中放纵引导的结果?一个已经中毒的男子,凌晨黑暗时候,乱闯乱撞,居然撞到了郭家后园……这事情也忒凑巧了一些。
刺客闯入少女闺房被少女保护这样的故事在小说之中屡见不鲜,但是那都是小说之中骗人的。
现在首先要明确的,要找郭家满门麻烦的,到底是皇帝陛下的意思,还是旁人的意思?
袁大中毕竟是锦衣卫千户,这察颜观色的本事确实超过旁人。当下一句话就解决了郭菀央的疑惑:“杨大人与安路侯交好。”
安路侯……郭菀央自然知道,安路侯与自己家是不大对路,当初在懿文太子妃面前那位安路侯家的吴夫人就曾给自己下过套子。只要不是皇帝陛下的意思,郭菀央就慢慢的放下心来。只是面对着面前的尸首,又觉得难办。
郭菀央沉默了片刻,才问道:“大人现在却是做何打算?”现在要明确的,就是这个袁大中,到底是友是敌?
他与自己说了这样一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袁大中端正了脸色,说道:“袁大中之父曾经在北地任职。所以郭家也就罢了,断断不能让公子陷入嫌疑之地。”这句话没头没脑,郭菀央却是明白了。
北地,北方地方很宽,谁知道说的是哪里?可是在有心人耳朵里,却是异常明白。袁大中告诉郭菀央,他是燕王府的人!
而且,他还知道郭菀央也是燕王府的人!
郭菀央端视着袁大中,说道:“袁大人,别怪我小心谨慎。”言下之意是,你口说无凭,总不能你说你是燕王府的人,我就相信了你。
袁大中笑了一下,从怀中模出一片碎布。郭菀央认得,正是自己衣服上的,那日被朱高煦穿走。想起自己的衣服竟然藏匿在男子身边,面上不觉一红,心却是放下来,当下说道:“如此局势,如何解决,还望大人相救。”
袁大中摇了摇头,说道:“我从楼上进入里屋,不用说一句话,这位冯公子就知道事情真相了。我倒也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决断,为了不连累你们,竟然采用了这般手段。只是这般手段毕竟不能完全帮你们洗月兑嫌疑。”
郭菀央这才明白。冯宛竟然还是一个真男人。他得郭莲珠庇护已成事实,即便现在离开郭莲珠的院子,也会在郭家的园子里被锦衣卫逮个现形,郭家再也解释不清。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死在郭家女儿手中。嫌犯既然是郭家人杀的,郭家就可以抓住这一点,死不承认郭家曾经庇佑冯宛,或者能逃月兑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