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八,二房的四姑娘佟星珠与卢家四郎订亲,聘礼十分丰厚,其中有一匣子银票,佟星珠连一下都没模到就被常氏收了起来。
姊姊们都有了归宿,纪老爷子便勒令纪鸣正式替纪宽下聘,给佟福玥的聘礼最起码值一万两银子,佟靖和小钟氏很满意,都给添到佟福玥的嫁妆单子里。
慕容氏没作声,常氏却觉得该扣下一些补贴公中,被小钟氏骂了一顿,叫她拿出卢家给的银票充公,常氏不想给只能跑了。
年底,佟治终于添了金孙,佟琦有了儿子,谁知史氏在坐月子时,却传出慕容氏身边的丫鬟春樱爬床,和佟琦有了苟且。
史氏气得脑子晕眩,本来怀疑婆婆是故意的,后来春樱被慕容氏灌药发卖出去,她才相信婆婆不是那种见不得媳妇太好的人,婆媳关系一样好,但史氏的心里却再也不敬重佟琦,他不再是她的天。
史氏是传统女子,丈夫纳妾她能忍,但随便一个丫鬟都能拉上床,人品堪忧;若是被丫鬟算计了,那是脑子有问题,无论哪一种都令她失望。
慕容氏毫不留情地卖了春樱,震慑了一些有心想爬床的漂亮丫鬟,小钟氏在女眷们来请安时公开赞扬慕容氏。
“世子夫人做得好,有当家夫人的风范。”顿了顿,她又训诫道:“一个家族的风气歪了,根也会慢慢腐坏,追根究底都是一件一件的小事累积出来。今日纵容春樱,明日夏樱秋樱冬樱也会有样学样,看似风流小事,但家里的爷们都这么容易被勾引上床,没点担当,这个家还有指望吗?”
慕容氏觉得丢脸,却无言反驳,毕竟丈夫美色当前无法把持是事实。
文净岚亲眼见证高门大院的宅斗日常,果然戏剧来自于生活。
家里的喜事接二连三,这个年依旧过得喜气洋洋,祭灶、扫尘、做许多吃食、祭祖、放鞭炮、放焰火、吃团圆饭、守岁,过年了。
过了二月,卢家迫不及待的将佟星珠娶回去,与临安伯府的关系更紧密些。佟清民当了三年阳和府知府,政绩出色,被召回京述职,举家回来又是一番热闹,也能亲手打点女儿出阁的大小事。
纪宽来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佟清民与他相谈甚欢,言谈中不吝惜教纪宽知晓他看重女儿。
曹氏见纪宽气质端华,温润如玉,也是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喜欢,她像这时代大多数的母亲一样,虽然更重视能顶门立户的儿子,但也不是不喜欢女儿。
纪宽心里欣慰,他即将迎娶进门的姑娘有一双好爹娘,尤其是岳父,说到女儿就打从心底笑出来,目光慈爱,他为佟福玥感到开心,又有些心酸。没关系,以后岳父岳母也是他的爹娘,父子缘浅又何妨。
佟福玥跟三个弟弟好一番亲近,让纪宽陪三个小舅子游京城,逛书肆会记得给她买几本前朝野史和饮食杂谈,邀几位同窗一起坐游舫吟诗作画,三个弟弟和纪宽各画了一幅画回来给她,描绘他们游湖的景色,佟福玥喜出望外,将那些画看了好久才珍重地收起来。
到了四月底,宣明帝对佟清民做出了安排,让佟清民出任山东布政使,管一省钱粮事务,还允许他办完女儿的婚嫁之事,六月再启程上任。
纪鸣最会揣摩上意,一双富贵眼看出了皇帝要继绩重用佟清民,长子的这门亲事有必要重新重视起来,于是放段拉着不情不愿的平宁郡主登门拜访。
佟靖亲自领着三儿七孙在前院接待纪鸣。
纪鸣知道临安伯是个狠人,也想过场面可能不会太和平,但最多也就是让佟清民和世子佟治一起接待,没想到临安伯为了一个孙女也能舍出老脸,可见他尚未进门的大儿媳很是受宠啊!
纪鸣在心中记了一笔,不能太漠视长子长媳。
他与佟靖坐在上首,佟清民安静地坐于下首,听着佟治和佟洲欢快地交谈,佟清民慢慢地喝着茶,气势沉稳,好像可以坐到天荒地老也不着急,垂眸看着手里的茶盏,彷佛那里面开出了花。
纪鸣心里再添一笔,佟家有佟清民在,不会败落。
身在内院的平宁郡主对这门亲事也挑不出有哪里不好,小钟氏笑容温婉,眼神平静无波,没想巴结皇家郡主。
曹氏得体的微笑,从容地问答,她跟着丈夫在外任官多年,官夫人的架子也练出来了,知道朝廷那些宗室女和外戚虽多,真正尊贵荣宠的可没几个,自是不怕什么。
这时,一位端丽少女托了个了小小的刎红海棠花托盘来上茶,平宁郡主便知这是快要进门的大儿媳了。
“福玥给郡主请安,郡主请喝茶。”佟福玥神色平静而安详,微垂着眼眸,恭敬地奉茶,姿容清丽、声音婉转,一身的闺阁气度。
平宁郡主一向不把庶出看在眼里,庶子生的嫡子嫡女在她眼里也低了一等,如今见着佟福玥,却觉得真是便宜了纪宽!
“老爷子为大郎求娶的姑娘果然端庄秀雅,令人见之忘俗。”平宁郡主也不纠结了,褪下手腕上的金丝红翡镯子套在佟福玥手上,算是婆婆给的见面礼。
佟福玥见祖母和母亲微笑领首,便道谢收下。
“郡主尝一尝莲蓉甘露酥,还有这一盘玫瑰百果蜜糕,都是今早刚做的。”佟福玥知道纪家内部的恩怨,但面子功夫要做足,谁教他们是晚辈呢。
说真的,每个大家族里面的爱恨情仇、利益纠葛均多不胜数,若非纪老爷子强势护孙,纪宽的委屈真无处诉说。
“这点心做得不错。”平宁郡主尝了一块玫瑰百果蜜糕,还算合她胃口,再端起青花瓷石榴花卉纹的茶碗,看得出来佟家的生活很富裕。
平宁郡主生来富贵,虽然不甘心纪宽愈过愈好,但若是娶一个穷门小户的进门,她也受不了跟那种人打交道。
算了,如同侯爷所言,霞光进了宣明帝的后宫,潜邸旧人家世好的、有生养的均封了高位,霞光区区一个正五品贵人,说到底还是娘家不给力。
武定侯府无法跟当年的定国公府相比,有个探花郎大哥也算给霞光加分,跟宣明帝闲聊时提到家人也不会没面子,还能说一说兄妹情深给宣明帝一个好印象。
平宁郡主人到中年,自觉脾气好多了,决定忍受纪宽的存在,只要对她女儿的前程有利就好。
她想一棒子将纪宽打落尘埃或直接打入地狱都不成功,不是她无能,是纪宽运气太好,还有纪老爷子压在她头上,因此她才忍耐地退了一步,听从娘家母亲之言把纪宽分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上天有好生之德,她真是太善良了!平宁郡主如是想。
其他人若有读心术,非吐她一脸口水不可,当了恶妇还想装观世音,不是你心慈手软,是纪宽命大没被你害死,没被你敲断一身傲骨!
佟福玥回到小钟氏身旁,和文净岚、佟星心站在一起。
平宁郡主客气地道:“伯府的姑娘如明珠朝露一般,都漂亮极了,教人一见就十分喜爱。”
小钟氏眼睛笑得眯在一起,“都是好孩子。”
曹氏对这样的称赞也很是欢喜。“全仰赖母亲的辛苦教养。”
接下来要谈论嫁娶事宜,不适合姑娘在这里听,便让她们下去。
第四章 喜事接连来(2)
三位姑娘沿着抄手游廊去园子里散步,佟星心知道自己是充人数的,静静的当摆设,静静的赏花戏蝶,不去打扰五姊和表妹。
文净岚见佟福玥笑盈盈的,眉眼精致如春花绽放,真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心想这时代的姑娘好听话呀,父母长辈说嫁给谁就嫁给谁。
回想自身,好像她也逃不掉盲婚哑嫁?
文净岚才穿来一年多,无法与古代闺秀的思想同步,脑子里想的多是穿越剧中女主出门就会出事,不是遇到皇子就是救了王府世子,若是女扮男装出去,男主、男配个个来历不凡,都要跟她称兄道弟……
当然,最后女主只会嫁给最出色的男主,而男配则一世牵挂她,她成了他的白月光、朱砂痣,想想就激动,若让她来选,她比较喜欢深情男配。
文净岚想得好美,可惜她出不了门。
“五表姊,纪公子品貌绝佳,又是探花郎,听起来条件不错,但这些都只是外在条件,你怎么确定将来能跟他过得好,那么开心想嫁过去?”
佟福玥脸上的笑意少了些,“表妹慎言!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开心的是我爹娘能在我出阁前及时赶回来,有父母祝福的婚姻才是好结果。”
“我娘丢下我走了,我爹也不管我,照五表姊所言,我日后的婚姻没有好结果?”文净岚不高兴地反问。
这一世的文净岚没有像前世那样受小钟氏宠爱,舅妈和表姊们也不会处处让她,教她明白自己是寄人篱下,不免有些敏感。
佟福玥嗔道:“表妹怎么诅咒自己?姑姑早逝,祖父祖母得知恶耗时伤心了许久,一再叮孳二伯父要带你上京,就是唯恐表妹在文家受委屈。祖父祖母都疼爱你,待你出了孝期,自有好姻缘相配,怎会没有好结果?”
文净岚神色黯然,这位五表姊平时少开口,一开口便教人难以辩驳。
佟星心在一旁听了,坦然地笑道:“五姊说的是,祖父祖母疼爱表妹可比疼我多了,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她觉得文净岚是没事找事,愈大愈矫情,你一个表姑娘跟人家养了十几年的真千金比宠爱,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被娇养大的孩子,一般而言没什么阴暗心思,不会随便把人往坏处想,佟福玥也只是觉得文净岚有点小心眼,无伤大雅,便笑道:“文家书香门第,表妹自幼被姑姑如珠似玉的捧着长大,要对自己有信心才好。”
文净岚在心里咆哮:我不是对自己没信心,我是对古代的破规矩没信心!想开店挣钱不行,想上街溜篱不行,想自己找个如意郎君更不行,我都快憋死了!
命运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是全捏在长辈手中,文净岚想想就头皮发麻,没有安全感。
佟清民一年几次派人送东西回府,给女儿挣足了脸面,管事仆妇都不敢看轻佟福玥,反观文思道像忘了有她这个嫡长女似的,即使有小钟氏护着,她也感觉得到那些管事嬷嬷和大丫鬟对她的态度有些敷衍,不够恭敬。
有句话说“吾心安处是家乡”,文净岚就是没有安全感、归属感,若是穿越到佟福玥身上就好了,爹娘靠得住,她还怕什么?
在陌生的古代,她多想取代佟福玥的人生啊!
*
五月,夏花灿烂,温暖宜人。
今日武定侯府来催妆,纪宽和纪东霖、纪东岳及翰林院的三位同僚一道前来,前院热热闹闹的宴请宾客,待用过午膳,佟福玥的嫁妆便开始抬出大门。
一百零八抬嫁妆,三册子洋洋洒洒的清单,虽说略低于佟照月的一百二十抬,但里面塞得满满当当,慕容氏心里清楚总价值并不比佟照月的少。
六件衣服算一抬和六匹锦缎算一抬,哪个值钱?
常氏和两个儿媳悄悄嘀咕,“别看明面上就这么多,老婆子若偷偷塞给她一匣子银票,那才惊人。”她被卢家给的银票养大了胃口,老是疑神疑鬼的。苗氏不敢相信,“祖母哪来那么多银票?”
黄氏也道:“祖母十多年不管家,家里的收益多寡全在大伯和大伯母手里,若说大伯母悄悄补贴照月,我倒相信。”
一语惊醒梦中人,常氏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慕容氏。
文净岚站在角落看着嫁妆像流水般抬出去,像吃了一嘴的柠檬,酸了。
小钟氏的屋子里,曹氏和女儿说一些体己话,在外地的衙门后院也听过不少当地名门富户的一些阴私手段,这些天专拣吓人的说给女儿听,防人之心不可无。
曹氏挑眉,“你爹是个正人君子,我们家后宅清静,我只须操心你们姊弟就够了。纪家如何你心里有数,若是纪宽能像你爹一样,清寒些也不怕,就怕他学了纪侯爷,我儿就要看好自己的嫁妆,那才是你的底气。”
佟福玥笑着应下,“我听娘的。”
女儿从小不在自己身边长大,曹氏一直没放在心上,到了此时此刻,亭亭玉立的女儿要出阁了,不免也有些感伤。
不过看女儿身上穿的冰纹绫料子,这是江南今年的新织品,炎炎夏日穿在身上也不流汗,做一件上衣要十六两银子,只有她婆婆才舍得花,她还替女儿愁什么?
小钟氏爱怜地看着佟福玥,“我的娇娇儿要出阁了,能说的能教的你想必都放在心上,祖母只再强调一次,过门后对纪老爷子要敬重、要孝顺!他才是你和纪宽最大的靠山,顶得住平宁郡主的一切刁难。”
佟福玥满眼依赖地看着这世上最疼她的人,“祖母说的话我都记得牢牢的。”
曹氏心里有点酸,但很快又想开了。
小钟氏眉眼里都是笑意,语气轻柔地说着故事,“有一户富贵人家,家里的庶长子十一岁便考中童生,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人人夸他是天才,期许他连中三元,结果大家都失望了,那庶长子到二十岁还是童生,屋里有几个通房丫头,庶长子、庶长女都生出来了,这么一个无功名,把庶子生在嫡子之前的没规矩人家,又不是能继承家业的嫡子,好人家可舍不得把女儿嫁给他,后来他娶了一个老秀才的小女儿,女方进门才知道不是来享福是来受气的,就这样吵吵闹闹过了一辈子。”
这类传闻没少听,曹氏道:“那庶长子肯定是贪玩了,老天给了你一分读书才能,自己也要下九分力气刻苦攻读,否则光是记性好会背诵,都是老童生的命。”
小钟氏浅笑,“那庶长子向来夸他嫡母好,宽和大度,嫡母生的弟弟比他小五岁,背书不流畅,挨打挨罚从不手软,不像他读书累了,嫡母便让两名小厮陪他出去玩,他想跟朋友效游踏青,便买了一匹小马让他学骑马,他想做一名才子怎能不会作画,嫡母便延请画师指点他作画,屋里又有几个丫鬟又美又温柔地服侍他,怕他冷怕他饿,比他姨娘好一百倍。生他的姨娘仗着生子有功,时时想越过嫡母管教他,要他晚睡早起,挑灯夜读,一点也不顾惜他正在长身体,真狠心啊。”
孩童少年哪有不贪玩、不贪图享乐的,但一味纵着就是捧杀了。
佟福玥温静微笑,“纪宽能有今日,全仰赖纪老爷子扛起严父之责,又当爹又当娘,又有祖父的包容疼爱,纪老爷子真不容易,孙女会孝顺他老人家。”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我就放心了。”小钟氏声音平静道:“像纪宽这样处境尴尬的孩子不少,很多当祖父母的不想得罪儿媳,又想着一代管一代,便睁只眼闭只眼,全凭儿媳的良心去做,只求自己晚年过得舒坦。相比之下,纪老爷子为了纪宽闹上清平王府,你祖父才高看他一眼,有心维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