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他简直是用吼的,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不晓得他为何突然发脾气。
“经纶!”大家都很惊讶,何晓冰尤其吃惊,她这个长孙的脾气一向就挺好的,受他母亲万般折磨都不见他发脾气,今天却像吃了炸药一样怒气冲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呃……”柴忆贝最为尴尬,她是当事人,怎么说都不对,只得苦笑。
申家三个堂兄弟,向来是自扫门前雪,感情没有特别好,也没有特别差,但申经纶突如其来的发飙,倒是令申经纬和申开义感到意外,不免多瞄了他几眼。
申经纶于是成为众人的焦点,几双眼睛不约而同的盯着他,无声要求他给个答案。
“我……”他有什么答案可给?他自己也很惊讶,也和他们一样百思不解,自己是吃错了什么药、搅乱了哪根筋,没事胡乱发脾气?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他用力放下碗和筷子,推开椅子转身离开饭厅,原本停下筷子的大家伙儿,好像没事一样又开始恢复用餐,闲话家常。
“忆贝,待会儿吃完饭,陪荷香阿姨到处走走,散散步。”尹荷香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儿子反常的行为,笑得乐开怀,柴忆贝连忙点头说好。
结果一顿饭吃下来,大家各忙各的,聊天的聊天、吃饭的吃饭,没人关心申经纶冲出去之后会怎么样,只有柴忆贝一个人瞎操心。
用餐结束后,大家各自解散。申梦时留下来跟申兆侑讨论茶农今年的栽种情形,申梦意和尤玲珑夫妻两人联手挑战申开义有关方程上的一个疑义,申经纬则是回到房间去做西洋实验,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做,只有柴忆贝最为悠闲。
“忆贝,你一定吓着了吧!”
说她悠闲,她其实也挺忙碌,必须陪尹荷香散步。
“荷香阿姨,您是指……”
“经纶。”尹荷香说道。“他突然间大发雷霆,把我们都吓坏了。”她微笑。“经纶不是一个容易生气的孩子,可他今天明显压抑不了情绪,大概是压力太大了,十天的确嫌短了些,他怕自己完成不了任务,耽误你的婚事。”
“对不起,荷香阿姨,给您添麻烦了。”柴忆贝觉得很不好意思,当初她父亲若是说清楚,现在就不会搞得这么尴尬。
“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尹荷香摇头。“以我跟你爹的交情,这个忙我是非帮不可,我也希望你能风风光光的嫁人哪!”
“其实我一点也不希望嫁入官家。”柴忆贝无奈回道。“我爹和我娘也没指望我真的能嫁给尚书大人的二公子,只求我不要丢柴家的脸,他们两人便心满意足。”
“做父母的都一样,都希望儿女幸福。”尹荷香感慨颇深。“我原本也期望经纶能找到一个好姑娘,两人幸福快乐的过日子,不过看样子我这期望怕是要落空了,他这辈子打定主意要跟那一屋子书成亲,我只能转而指望他弟弟。”
说是这么说,但经纬也没比经纶好多少,一样怪——不,是更怪,成天搞些奇怪的西洋实验,做些奇怪的东西,房间时不时传出爆炸的声音,她已经开始考虑将他的院落移到最偏远的角落,省得殃及无辜。
“他真的是很喜欢念书。”柴忆贝回忆十四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一直强调他在读书,希望她们不要打扰他,结果被痛揍一顿。
“是啊!”尹荷香的头都快痛死,生了两个怪胎。“不过当我知道他这么一个只喜欢念书的怪胎,心里头竟然也有牵挂时,可真是吓了一跳。”
“申经纶有喜欢的人了?”柴忆贝也被吓着,原来书呆子也有心动的时候,小看他了。
“就是你啊!”尹荷香取笑她没资格跟人吃惊。
“我?”柴忆贝瞪大眼睛,无论如何都不相信。
“你们小时候不是吵了一架吗?”尹荷香提醒她。
“唔……”
“之后他就一直问你什么时候还要再来麒麟山庄,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吵架,只说人被他吓哭了,你以后不来了!他听了以后一脸失望,后来就不再提起,我也跟着忘了有这回事,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什么嘛,她还以为他真的有喜欢的人,害她的心白白狂跳了一场。
“他可能觉得不甘心吧!”被她摔坏了这么多宝贝,想找她赔偿。
“可我看他的表情比较像懊恼,也许他想向你道歉。”尹荷香试探性地看着柴忆贝,她愣了一下,思索这个可能性。
……不,不可能!他是那么讨厌她,同时又那么自大,才不会想跟她道歉。
“啊,走着走着,竟走到这儿来了!”两人边聊天边散步,不知不觉来到大槐树下。
柴忆贝仰头望向树顶,天黑看不清楚,只看到无数黑影,想必那是树枝和树叶,像道楼梯往天际延伸,雄伟强壮同时又神秘。
“你知道吗?我们私底下偷偷把它叫做‘爱情树’,灵得很呢!”尹荷香伸手模大槐树的树干,虽然有些部分已经中空,但它对申家人的庇护却从来没遗漏过,总是尽心尽力的守护着麒麟山庄。
“好美的名字。”柴忆贝一脸羡慕的看着大槐树,好想城里的家也种上一棵,闲来无事还可以坐在树下乘凉。
“光名字美没有用,最重要的是它很灵验。”尹荷香对她眨眼。“我们申家女人只要和喜欢的男人爬上树顶,一定有好结果,无一例外。”
多少轰轰烈烈的爱情都在这棵树上产生,不只是她和梦时,梦意和玲珑也爬过这棵树,甚至梦心和行云也在树上定情,这棵树可说是申家的媒人,申家子女的婚姻能如此幸福美满全靠它。
“真的吗?”被尹荷香这么一说,柴忆贝反而不敢靠近,怕破坏树上附着的灵气。
“真的。”尹荷香笑着点头。“不相信的话,改天你也找个喜欢的男人一起爬上去试试看,就知道荷香阿姨有没有骗人。”
“荷香阿姨真爱跟我开玩笑,我上哪儿找人?”柴忆贝踮高脚尖,试着看树有多高,只看到黑压压一片,其余什么也看不到。
尹荷香但笑不语,和她一起仰望槐树,纳闷它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开花?等它开满了花,枝头一片乳白色,那会是多么美丽的景色?一如爱情,绚丽中带着纯洁,散发出浓浓的情怀。
*
第3章(2)
隔日,申经纶依旧板着脸,好像她欠了他多少钱没还,可怕的是他竟搬了一叠书,重重的放在她面前。
砰!
他脸上的表情甚至比那一叠书还要沉重,看得柴忆贝频频咽口水。
她最害怕的东西终于来了吗?
柴忆贝敬畏的看着那叠书,明知道那是圣人先贤的心血结晶,但在她眼里却好像毒蛇猛兽,伸手就会被咬伤。
对申经纶来说,柴忆贝和毒蛇也没什么两样,瞧他多少次因为她而失控,她总能挑起他的情绪,无论是好是坏,昨晚就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
“你的程度差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头教起已经不可能,现在只能临时抱佛脚。”申经纶决定回归初衷,做他应做的事,至于她能不能顺利出嫁,不关他的事,也轮不到他操心。
“临阵磨枪,不利也光,你只要教我一些粗浅的东西,到时候我自然会想办法应付。”柴忆贝本来就没指望短短十天能学到多少,是他自己夸下海口说要把她变成才女,她一气之下才跟他斗嘴,其实根本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你书念不好,倒挺会记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还不利也光呢!用词就不能更文雅些吗?这样要如何通过面试?
“抱歉,这是我的长处。”她就不喜欢读圣贤书,就喜欢钻旁门左道,怎样?
“拿起最上面的书,我们要开始上课了!”他懒得跟她抬杠,扣掉昨天一天,他只剩九天可以变戏法,这还得看她愿不愿意合作。
“啊?”申经纶这一句话的威力可比符咒,瞬间让柴忆贝定住不动。
“我不知道对方会考你什么,不过既然是尚书大人,应该免不了会引用几句孔夫子的话,所以先从《论语》开始教起。”申经纶尚且无缘进京赶考,就得先帮她考前大猜题。也罢!就当是预习,也许哪一天能派上用场。
“论、论语?”柴忆贝伸长脖子隔空打量书的封面,果然写着论语二字,脸瞬间变白。
“翻开第一页。”申经纶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对,迳自翻手上的书,并庆幸自己同一本书拥有好几个版本,才能有多余的书给她使用。
柴忆贝反倒希望他不要这么贴心,如果他只是用嘴巴讲解,或干脆写在纸上,可能还比较容易接受,要她翻书,这点就……
“快点儿翻开书!”申经纶等着帮她讲解论语,问题是她一直不去拿书,不晓得在磨蹭什么。
柴忆贝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拿书,她紧张到手都在发抖,果然才碰到封面,手就像被火烫着般难受,她立刻把手缩回来,喘吁吁地看着那一叠书。
“你到底想不想通过面试?”他以为她存心和他作对,给他难堪,才不愿意拿书。
她想,但她真的很怕书本,拜托别逼她。
“柴忆贝——”
“我讨厌你,都是你害我不能拿书!”她受不了他一再进逼,推开椅子便冲出书斋,留下一脸错愕的申经纶。
她讨厌他,还说是他害她不能拿书?
申经纶什么书都看,就是从不看猜谜的书。他讨厌猜谜,也不喜欢探究别人的心事,某方面来说他是自私的,他不喜欢把时间花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也许这就是他不讨长辈欢心的原因,申家是一个关系紧密的家族,兄弟间互相帮助,妯娌间互相关心,遇到事情团结一致,所以没有人能够欺负申家,也没人敢欺负申家。
他自认为是申家的异类,但无论他再怎么例外,都不能忍受平白遭到诬蔑,他什么时候害她了?他非要她说清楚不可,否则名字就倒过来写!
申经纶丢下手中的《论语》,跟着出去找柴忆贝。
讨厌讨厌!她讨厌申经纶,最讨厌了!
柴忆贝曾经发誓不再因为申经纶而流泪,但泪水还是不争气的溢满整个眼眶。她边跑边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从她的双颊滑落,随着她的快速跑动在空中飞舞,最后消逝无踪。
她漫无目的地奔跑,对她来说哪里都一样,始终都是在麒麟山庄内打转。
大槐树粗壮的树干赫然出现在她眼前,仿佛在对她说:不一样,麒麟山庄内有许多美好的事物等待她发掘,并不是只有忧伤的记忆。
她慢慢走到树下,仰头看大树。白天大槐树看起来更为高大,树枝向上延展仿佛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树顶。
我们申家女人只要和喜欢的男人爬上树顶,一定有好结果,无一例外。
她想起昨晚尹荷香说的话,想起她们帮它取名为爱情树,还说它十分灵验。
可惜她不是申家的女人,也找不到喜欢的男人一起爬树,况且这棵树如此高大,根本看不到树的顶端。
可是,她还是好想爬上去,好想知道坐在树顶的枝干上了望大地、眺望天际是什么感觉,一定很新鲜又新奇吧!
“你想上去吗?”
身后传来申经纶的声音,她倏地转身,不可思议地看着申经纶,迟迟无法言语。
“我在问你,想不想上到那儿去?”他手指向树顶,柴忆贝的心重重跳了一下,他竟然知道她的心事。
“我、我不会爬树。”她用袖子抹去两颊的眼泪,申经纶才发现自己竟然又把她弄哭,于是尴尬地用手搔搔头,眼睛故意看着另一边,呐呐地说。
“我可以带你上去。”真是,他到底做了什么值得她掉眼泪的事,他只不过叫她拿起书本,如此而已。
“怎么带?”这棵树起码有好几十尺高,要爬上去谈何容易。
申经纶一言不发走到她身边,伸出双手抱起她,脚往树干用力一蹬,以实际行动告诉她爬树其实一点也不难。
柴忆贝瞪大眼睛,看着粗大的树枝和繁盛的树叶在她身边一层一层的往后退,好似自己正乘着风直达天际。
申经纶在到达树顶的凹洞后,将她放下来,柴忆贝的双脚不期然跃在树干上,几乎无法踏稳。
“小心!”申经纶眼明手快的捞住她,尽力帮她站稳,柴忆贝尽管已经尽最大努力,身体依旧还是摇摇晃晃,申经纶只好另想办法。
“我真是自找麻烦。”他轻轻诅咒一声,右手圈住柴忆贝的纤腰让她靠在他身上,在树干与树枝之间的凹洞躺下来,如此一来就不怕她会掉下去。
柴忆贝冷不防趴在申经纶身上,除了惊讶以外还是惊讶,男女授受不亲,他们、他们可以这样吗?这不是夫妻间才能做的事?
她抬头看申经纶,只见他一脸悠闲,仿佛在他眼里她只是一只小猫,他没有任何感觉,也不会特别尴尬。
是呀!在他眼里只有书本,根本不把她当成女人看待,况且申家又是武林世家不拘小节,她若表现得太在意,只会让他看笑话,说不定又会指责她找麻烦,她干脆也不当一回事好了。
申经纶无所谓的表情挑起柴忆贝的好胜心,为了强装镇定她只好随便乱瞄,却在左上方的枝叶上瞄到好东西。
“是槐花!”她不由得轻呼。
“什么?”申经纶闻言脸往后仰,果然在他头顶上方看见乳白色的小花,眉毛都挑起来。
“今年的花开得真早。”往年都是七月才开花,今年六月就开了,大概是因为今年天气比较暖和的关系,花期跟着往前移。
“好美哦!”她羡慕的看着槐花,虽然只开了一小片,但已经十分迷人。
“想要吗?”他问。
她还在犹豫,他已经伸手折断树枝,将槐花交到她手里。
柴忆贝的心跳顿时加快,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脸颊迅速发烫。他、他竟然送花给她,这是否代表……
她抬起头偷偷瞄他,以为他至少会流露出一点尴尬的表情,谁知道他还是神情自若。
看来她真的只是一只猫,她手上的花也只是一条鱼,拿鱼给猫吃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很好,那她也不要放在心上,省得闹笑话。
“喂,你不看风景吗?”申经纶提醒她别只顾着看他,他辛苦带她上来是为了圆她的心愿,不然他才不会多管闲事。
“看、看啊!”她赶紧把头转过去看风景,不看还好,看了以后吓一跳。
好高!
她两手不自觉地圈住他的脖子,好怕掉下去。
原来登高望远是这种感觉,没有想像中美好,只觉得晕眩。
这小妮子原来怕高啊,还敢说想上树呢!
看着紧紧巴住他的玉人儿,申经纶其实不若她想像中那样毫无感觉,还是有些想法的。虽然他只对书本感兴趣,但并非如外传完全不碰女人,事实是他十七岁就开荤,真要风流起来也不输任何人,只是他觉得没有那个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