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爷堂堂男子汉,岂能用『女子无才便是德』来形容?!”许文远怒冲九霄。
“那要用什么来形容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堂堂男子汉』?”越秋雨笑望着他,明媚的水眸中隐隐带了一丝不屑。
许文远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般跳了起来。
“你当爷真不会写这作业?”
“那你就拿回去自己写啊!”
“写就写,怕你不成?”许文远转身便想回房写作业。
“我想小侯爷的作业应该可以顺利过关,不至于被退吧?”越秋雨冲着他的背影再凉凉丢下一句。
他立时怒发冲冠。“爷的作业能不能过关,你大可拭目以待,哼!”
他加快脚步回房去,心里暗下决定,哪怕要翻烂四书五经,也一定要作出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教越秋雨刮目相看!
第3章(2)
只是他没想到,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当他回到自己的房里展开作业,仔细一瞧,当场倒地。
“这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龟孙子出的烂题目?!”可见他上课时一点也不专心,连授课的夫子是谁都记不住。
不过这题目……对于有认真读过、哪怕只是半部《论语》也好,要写这个题目都不难。
因为题目是——(子曰)。
夫子布置题目时估计也想过,丁字号馆的学生是出了名地混,出太难的题目不仅为难了学生,更是为难自己——谁知道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做作业不顺的情况下,会不会盖他布袋、揍他一顿来出气?
因此夫子干脆将文章题目订为(子曰),想让学生们选择《论语》中任何一句话,自行发挥,横竖也不要求他们考状元,只要能日出一点意思就好,夫子在打分上一定会很宽容的。
可夫子哪里知道,这世上还是有人连《论语》都不读的,比如越秋雨和许文远。
至于其他不自己做作业而出钱请徐青代做者,那纯粹是懒惰了。
越秋雨不识四书五经,连百家姓都背不全,当然做不了这篇名为(子曰)的作业,因此将麻烦丢给了凌端,又被凌端扔给了徐青。
但她也不在意问题是怎么解决的,反正结果是好的即可。
只可怜了许文远,一本《论语》,他就只看了开头《论语》那两个字,又如何做完这份作业?
偏偏他还在越秋雨面前夸下海口,这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点亮烛火,准备熬夜不睡,跟这本《论语》耗上了。
时光匆匆转眼过,不知不觉,更敲三响,许文远也只读了半本《论语》,读得头晕眼花、心火中烧啊——
“这个『子』怎么如此多话,成天『日』个不停,若让爷遇见他,非缝了他的嘴不可!”这可怜的孩子,读书读傻了,都忘了圣人已逝,方留《论语》供后人缅怀。
许文远读得都快吐了,也没选好作业的题目。
他聪明却爱玩,对于自己有兴趣的事,自然是学得呱呱叫,一出手就教人拍手叫好。
但对于自己没兴趣的事,真是不好意思了,从小老侯爷叫他读书、练武,他就有本事气走、整垮约莫近百名西席和武师,且他一直以再创纪录为人生目标。
作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突然需要读书,这真是报应吗?因为他以前作恶太过?
还是夜路走多了,难免遇到鬼?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侯爷终也碰上了命中克星,要开始倒大楣了?
谁也不知道,总之许文远是读了一宿《论语》,读到看见“子日”两个字就想吐。
他可以随便选个题目,比如—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再胡诌几句话交差的,毕竟他也不信夫子敢退他的作业。
无奈他虽好玩,性子却有些偏激又较真,既然杠上了越秋雨,无论如何便一定要拿出一篇有水准的文章让她说一个“服”字。
他脑子聪明,《论语》读一遍便能倒背如流。
但常言道:半部《论语》治天下。可见单单一部《论语》,其中的奥妙又有多少?
读不透这本书,又如何作出一篇高水准的文章呢?
许文远只能反复研读着这部充满着“子日”的《论语》,打定主意,文章未成,他就不出房门了。
他这样苦读的事传入越秋雨耳中,只是耸耸肩。“临时抱佛脚,也不怕被佛陀给一脚踹到地狱去。”
她佩服许文远的毅力,却不认同他的做法。身为少主,她从小就懂得“术业有专攻”,这世上没有全才,有人爱文、有人好武、有人手艺一流、有人擅长偷鸡模狗……可不论他们最厉害的是哪一项,在上位者只需要将对的人摆放在对的位置上,让他们尽量发挥其专才,为集体谋福利就好。
而她,将来的绿林魁首是不需要事事过问、亲力亲为的。
如果做老大,还要什么事都亲自上场,那让底下的人做啥?天天吃饱睡、睡饱吃吗?
所以说,像许文远这样,明明有其他方法能达成目标,却选择最笨的——埋头苦冲,是会让她看不起的。
只是她不待见许文远的努力,却有人对他的拚命多所赞赏——庄敬的未婚妻紫娟就成天揪着他的耳朵念,人家堂堂的小侯爷都懂得上进,怎么他就是糊不上墙的烂泥,永远都不懂得用功?
庄敬脾气好,每次紫娟发火,他总是又哄又劝,把人当祖宗似地高高供着,任打任骂,他绝不还手。
可他脾气越好,紫娟便越瞧他不起。男人软弱成这样,这还是男人吗?因此,她从甲字号馆来到丁字号馆叫骂的次数更频繁了。
越秋雨起初还忍着,毕竟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她不好插手。
可紫娟越骂越难听,竟将全丁字号馆的人都骂进去了,只道进丁字号馆的不是笨蛋、就是白痴,全是一些活着也是浪费米粮的垃圾。
丁字号馆的人见惯了她的泼辣,也懒得理她。
但越秋雨心里不舒服,就想揍人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舒服,反正每天听着许文远的消息,听说他没日没夜地苦读:听说他吃得少、睡得也少,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听说他的书僮为了劝他多喝一碗粥,总要跪地求上半个时辰,他才肯放下手中的书随便喝上几口粥,便把人赶出去,继续苦读;听说……
总之,关于许文远的传言越来越多,她日日听着,莫名其妙越听,情绪越发不稳。
如今再被紫娟一撩拨,整个人便炸毛了。
她也不废话,直接走过去,一指封了紫娟的哑穴,然后拎了对方的衣领把人扔了出去,高高挂在丁字号馆前的大榕树上。
“手下留——”一个“情”字都还在庄敬舌尖打转,未婚妻便被丢出去了,他只能苦笑看着越秋雨。“你何苦与她计较?”
“怎么?你心疼?”越秋雨撇嘴。她不信面对这样的泼妇,庄敬还能有几分眷恋?
庄敬笑得更苦涩了。心疼吗?紫娟是他的未婚妻,她受惊了,他是该心疼,但两人不同心,连互相了解、体谅都做不到,又何来心疼之情?
只是他担个未婚夫的名头,总不好眼睁睁看着她受欺负,却一句话也不说吧?
“你明知她是个不晓事的,与她计较,不是堕了你的身分?”
“姑女乃女乃心情不好,再被她吵得头疼,没揍她一顿已是给你留面子。”越秋雨外表虽是一如平常的冷静淡漠,但声音里却添了浓浓不耐。“她不晓事,你该晓事,叫她少到丁字号馆撒泼,否则下回姑女乃女乃直接毒哑她,让她永远不能再开口骂人。”
闻言,庄敬也没生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越秋雨起初并不在意他的目光,但他看得实在太久,仿佛要直视入自己的心底似的,让她不知不觉心火又起。
“看什么?莫非想为你的小未婚妻出头?”越秋雨的手探向腰间的软剑。“那就放马过来吧!”
庄敬摇头。“今日之事本就错在紫娟,我有什么好出头的?只是……我很意外,以你的修为,竟然也有失控的时候,越秋雨……你的心乱了。”
越秋雨倏地一愣。她的心乱了吗?武功修为到她这种程度,是极少真正失控的,除非有什么东西正中了她的死穴,否则她的自制一向很好。
但,是什么乱了她的心?她不知不觉陷入沉思,连庄敬出去解救紫娟都没发现。
她想着最近发生的事,都很平常啊,没有特别让她上心的,又怎会乱了她的情绪?
没道理,但事情偏偏发生了,究竟哪里不对?
是什么东西、什么事情、什么人……
一张嘻皮笑脸的面孔突然浮上脑海,让她的心思起伏得更加剧烈。
那是——许文远。
第4章(1)
十天后,许文远终于交出了生平第一份作业,算不上好,但也不差。
至少,以纨裤子弟的水平能写出这样一篇文章,足见他下了功夫。
尤其夫子看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青衫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薄弱得教人心疼,加上眼圈、苍白的脸色……即便没亲眼看见他用功的样子,也能想像出这十日他是多么努力在和那本《论语》搏斗。
因此,夫子给了他的作业很好的评价。
得到赞赏,许文远并未太高兴,他只想着去找越秋雨,让她瞧瞧,自己是不是真的一无是处?
他不知道,在他近乎走火入魔的学习中,越秋雨不止一次偷偷去看他。
她不太明白为何他能如此轻易牵动自己的情绪,但既然心里挂念着,她也不是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堂堂的黑帮少主,自然是想怎样、就怎样。
于是,她看见他的拚命,那种认准了目标便一往直前,即便撞了南山也不回头的气势,让她对这个嚣张霸道的小侯爷有了点改观。
也许他本性并不坏,不过高贵的出身加上老侯爷的娇宠,才养出了他那专惹人生气的混帐性子。
但也因为他出身不凡,所以无论他外表多么浪荡,骨子里依然骄傲,他无法接受“输”这种事,因此才会那么拚命地完成那份作业。
看着他半疯魔地查找资料、一遍又一通读着那本《论语》、读到唇裂声哑,她的心莫名起了阵阵波澜。
她捉来他的书僮,命令对方多熬滋补的粥汤补充他元气,以免他文章方成,身体便垮掉了。
同时,她也让凌端搜购一些滋补药材,暗地里替许文远培元补气。
初接命令时,凌端有些讶异,几时他这个不解风情、不懂体贴、甚至连“温柔”二字都不会写的便宜师父也懂得关心了?
那个许文远很特别吗?他和徐青、庄敬都去偷看过许文远,也瞧不出他有哪点出挑,除了外表长得还不错、身世可以,其他的文不成、武不就,还真没啥优点可说。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牵动了向来冷情的越秋雨。
不得不说,这简直是个奇迹。
但随着时日过去,眼看着许文远那种拚命的势头,凌端等人也有些惊悚。
这人若非从小被宠坏了,好好教导,如今若非一代才子,必然称雄江湖。
不过……许文远可惜了。
凌端觉得以他这年纪,再要上进,成果也是有限了。
不过他还是听了越秋雨的话,私底下搜购了一些药材交给她,让她拿去给许文远的书僮,按三餐加点心、夜宵地替许文远补身。
否则以他这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样,真让他熬个十日夜,差不多可以直接扛去种了。
但尽管有越秋雨暗地里照拂着,闭关十日后的许文远,依旧虚弱得仿佛秋日里的枯枝,风吹就倒。
事实上,他也的确累了。
他还能站着,坚持去找越秋雨向她证明自己的本事,靠的就是一股不服输的气势,一旦这气泄了,只怕他非大病三天不可。
但如今许文远根本管不了那许多,他就是要越秋雨改变对自己的看法,承认他也是个有才之人。
越秋雨看着他摇摇晃晃走过来,却硬是挺直了腰杆。
“爷的作业过关了。”
她没说话,只是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打量到头。真是……好单薄的身子啊!他现在应该比她还瘦吧?
而且他的脸色……若非那双不服输的眼睛依然闪着耀人光彩,还以为他已经半只脚踏入棺材里了。
他这样子真是难看,一点都没有刚进书院时那种意气风发、光彩夺目的模样。
她实在不明白,就这么个什么都不行、处处要人帮忙的男人,是怎么撩动她的心湖起了波澜的?
莫非她脑子进水了,才会关心他那般疯魔地读书会不会把小命给折腾掉?
肯定是的。这男人浑身上下根本找不出什么优点,绝非她良配,因此她前阵子的作为、一时的冲动、最终的结果……应该是什么都没有……应该没有吧?
她伸手,一指头弹在他前额上,见他摇摇晃晃跌坐在地,脸上是一派的惊讶与纳闷。
许文远在想,这女人又是哪根筋不对了,好端端地干么又动起手来……啊,他怎么忘了,这些绿林中人从来就是不讲道理的,他们想抢劫就抢劫、想杀人就杀人,行事全凭一时喜恶,否则怎会被正派人士所不齿?
而他早被教训过了,却没长记性,又来招惹她,这不是自找倒霉吗?
他后悔死了。为什么自己只要一想到她,一见到她那张美若天仙的娇颜,便什么都忘了,情不自禁犯起牛脾气,硬要跟她死磕到底?
假如今天能从她的魔掌下逃月兑,他发誓,从此见到她就绕路走,再不与她有任何牵扯了。
越秋雨见他跌落地面的样子,再一次肯定之前为他心神不宁真的是吃错药了,这男人就没哪一点值得她倾心。
她斜睨他一眼,粉红如樱瓣的芳唇轻敢,淡淡吐出一个字——
“弱。”然后,转身,自顾自走了。
许文远只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了,瞬间将他的理智都炸糊掉。
他妈的,想他堂堂小侯爷,风靡京城老少,只要是女的,从八岁到八十岁,哪个不夸他风流倜傥、年少有为?
结果到了寒山书院,先被她嫌没文化,再被亏身虚体弱,他他他……
“你你你……会武功有什么了不起?那是爷不想学,若爷狠下心去学,包管比你强上几百倍……”他也只敢冲着她的背影吼了,真是好窝囊。
许文远一口气闷在胸口,只觉得想骂人、想打人、想破坏什么东西来平衡一下他屡屡在越秋雨面前吃瘪的郁闷。
但不管他怎么发火,气到脑子都发昏了,还是没开口骂她,心里不想骂她、舍不得骂她……于是,只好委屈了自己。
“少爷……”小书僮小心翼翼接近他。他最了解自家这位主子,看起来潇洒不羁,其实骨子里比驴子还倔、自尊比天还高,他能三番两次忍受越秋雨的戏谵,真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