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意袭来,入睡极快。
双喜略有些担忧地看姑娘,她总觉得姑娘如今的情况不太对,可老太医言之凿凿没有问题,让她有些纠结到底该不该提醒姑娘呢?
若是虚惊一场,对老太医多多少少显得有失尊重,可是不提,她又忐忑不安。
姑娘身边伺候的人很多,可除了她,其他人都是皇上的人,如果他们联合起来骗姑娘的话,绝对说得通。
围挡外突然响起对话,双喜双杏互视一眼,双喜走了出去,发现被侍卫挡在围挡外的是定国公府的二姑娘和三姑娘,她们正在跟侍卫讲理。
看到双喜出来,陶静芳面露喜色,“双喜,大姊姊可在?”
双喜先朝两人福了一礼,这才道:“我们姑娘身子朋乏,正在小憩,不知两位姑娘有什么事啊?”
陶静芳去看陶静兰。
陶静兰心中为难,她本来是不想来的,只是耐不住三妹相求,这时又要她出头,她更是不满,便说道:“我们许久没有见过大姊姊了,看到姊姊今天有来,便想着过来看看她。不过,大姊姊此时既然不方便见客,那我们就换个时间再来好了。”
陶静芳一见二姊姊要退,急忙伸手抱住了她的一条胳膊,“二姊姊,我们来都来了,不见上大姊姊就回,谁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再碰到大姊姊啊。”陶静兰微微蹙眉,“你没听到双喜说大姊姊正在休息吗?”
“我们叫醒她就好了嘛,天气这么好,景色也这么迷人,睡觉多浪费啊。”陶静芳振振有词地说。
“可……”
陶静兰还欲再言,陶静芳却已经对双喜说:“你去帮我们回禀一下,我想大姊姊是不会不见我们的。”
双喜却连动都没动一下,只是礼貌地道:“我们姑娘近来休息不好,难得此时小憩,两位姑娘若无要事,还是下次再来吧。”
“三妹,我们走吧,”陶静兰暗中制止三妹再次开口,“那等大姊姊醒来,你帮我们带句好。”
“好的,二姑娘。”
两姊妹走了,可是,等双喜回到围挡内,却看到姑娘已经拥被坐起来,心中不由得一叹,终究还是扰了姑娘的清梦。
陶静姝的表情很平静,只是喃喃自语似的说了句,“不是说不让他们再来了吗?”看来昏君的话委实当不得真。
双杏听懂了,不禁替皇上解释道:“二姑娘瞧着像是被三姑娘拉来的。”
“是吗?”看来某人是说过话了,但显然有些人并没有就此死心。
“算了,反正也睡不着了,拿本书给我看吧。”
“是。”
刚才为了休息,陶静姝的发髻已经全部打散放了下来,她也没让人再给自己重梳,就披散着长发,歪坐在茵席上翻书打发时间。
被人打扰没了睡意,看书却也有些意兴阑珊,陶静姝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既然以休憩谢绝了访客,那么围挡一时半刻地也就不好拆开。
她其实也不想拆,因为不想应付一些不知所谓的人。
双喜在一边剥了坚果喂给姑娘,双杏则在另一边小红炉煮水。
“姑娘最近觉多了些,人也懒懒提不起精神,以后可得多出来走走。”双喜闲话家常地说了一句。
“嗯,我也觉得自己挺能睡。”陶静姝说完之后,捏着书角的手指却蓦地顿住,过了一会儿,手若无其事地翻过页,目光却已经没再落在书页的字上。
有些事就怕多想,想得一多,各种不对劲就冒了出来。
她的月信没来,老太医给出的答案是身体内虚,所以才导致癸水不稳,她竟然信了!还有就是似乎很久她都没喝到茶水了,倒是厨房时不时会给她煮些牛女乃、羊女乃什么的来喝。最可疑的就是昏君了。
之前她以为他是对自己失了兴致,所以不怎么近身了,此时想来却不见得。
他不近她的身,却来得很勤,很多时候举止奇奇怪怪的,当时她也不在意,毕竟谁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都不会过多关注。
自从双杏到她身边后,每次事后的药都是她煎了端来的,这里面能做的手脚就大了。
用力闭了下眼,陶静姝很想给自己一巴掌,大意了啊。
目光几乎都不敢朝自己的小月复瞟,如果真的有了身孕,不入宫几乎不可能。她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出身不明不白,身分是一个人在这世上立足的根本。
问题是——昏君克妻啊!
她若入宫,他一封后,会不会就直接把她送走了?
那到时候会是一屍两命吗?
这问题可严重了!
陶静姝顿时连双喜喂给自己的松子都觉得不香甜了。
不行,得想法子做点补救。
*
但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
陶静姝的补救工作根本来不及实施,因为宁顺侯府众人踏青回城时遇到了刺杀,不知何处而来的惊马直接掀翻了车队里的一辆马车。
青天白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敢向当朝权贵行刺。
最了不得的是,翻倒的那辆马车里面坐的是定国公府的嫡出大姑娘。
危机关头,她被人带着从车窗翻滚而出,但她的贴身大丫鬟双喜却没有那么好运,因翻倒的车厢撞破了头,血流了一地。
陶静姝的眼当场就红了,手指发颤将双喜抱到了怀中,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扑簌簌地往下落。
“姑娘别哭,婢子没事。”双喜强撑着精神劝她。
陶静姝摇头,泪如雨下。
双杏替双喜包紮好伤口,“娘娘别担心,双喜没什么大碍,养养就好了。”
陶静姝抬手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然后猛地从地上起身。
“娘娘……”
陶静姝目标明确,直接翻身上了旁边的一匹马,双腿一夹马月复,马疾冲向前飞奔而去,与此同时,有几条身影纷纷抢身上马,紧追而去。
风从耳边呼呼吹过,吹得人的脸都有些微的疼,但她全然不管,只管快马加鞭往前奔。
定国公府高门大户,寻常人进不得,可陶静姝是府里的大姑娘,她直接叫开了大门,然后一提马鹤骑马直入。
陶玉颜看到骑马闯进自己惜风院的陶静姝整个人都是震惊的,然而更让众人惊骇的却是下一刻马上的陶静姝抽刀而出,朝庶妹直劈而下。
干脆直接,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鲜血喷了出来,院中一片惊惶的尖叫声,如此血淋淋的残暴场面,深宅大院的内眷又有多少亲眼见过?
追着陶静姝而来的侍卫们见此情景也是惊愕不已,他们万万没想到平日彷佛万事不上心,生死随风去的人会做这样的事。
据说被两刀毁容的陶玉颜脑袋凌空飞到一边,那张脸却已经看不到刀疤的痕迹。
但即使如此,它的主人也已经断颈而亡。
在陶玉颜身死魂消的那一瞬间,她突然特别后悔,她不应该不顾一切想要置嫡姊于死地,虽然将嫡姊杀死可能真的能避免她的气运不断削减,但她真的没想到引来的反噬会是如此的严重,或许她应该徐徐图之的。
自从上次猎场遭雷击后,系统就已经陷入半瘫痪状态,只有几个功能勉强能用。
后来又发生上元灯节的事,她所有的积分都花完了,还赊了系统一堆积分才勉强把容貌恢复到正常水准。
就在陶静姝一刀砍断她的脖颈时,本就脆弱不堪的系统终于发出报废的警告声,随着陶玉颜生命的终结而消散无踪。
就在众人的眼前,陶玉颜的脸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从一般清秀的容貌一变再变,最终变成了一张在女人身上是灾难的脸,但那张脸明显跟陶定山有着七八分相像。
在失去了系统所有的加持之后,那两道丑陋的刀疤也再次浮现。
风吹落刀尖上的血,一滴又一滴……陶静姝的眼眶犹带着红,一双眼却不带丝毫感情地看着庶妹倒地的尸体。
空了!
在刀挥下那一刻,她心里突然就空了,似乎长久以来背负的东西就这么不见了。
原来,只要她够狠,谁都伤害不了她。
随着“匡当”一声响,那把带血的钢刀落了地,这一声也似打破了某种禁制,有人连滚带爬地往外跑,或是逃命,或是报信。
陶静姝静静地坐在马背上,任带着血腥味的风吹拂而过。
她在等人来,等一个一定会来的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越来越近。
陶定山站到庶女尸体前时,陶静姝也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父女两个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陶静姝的声音打破了院子里的寂静。
“如果您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话,那女儿就先告辞了。”
陶定山像是入了定,没有任何的反应。
陶静姝就当他的沉默是回答,再次上马,轻叱几声,驾马离开了,保护她的侍卫们也跟着一道离开。
一直到马蹄的声音完全消失,面对着庶女尸体的陶定山才一点一点地转过了身体,目光直直地落向院门口的方向。
那里早已空空如也。
他的脸上神色复杂至极,没有一个词语能准确地形容出它代表着什么意思,但是,他的眼眶却一点点泛红,最终有泪滚落。
“姝儿……”
蓦然醒转,人生若大梦一场,可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啊……
出了定国公府的陶静姝没有回那处三进宅子,而是纵马又出了城,直奔保国寺而去。
她知道有人跟着自己,但她不在乎。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但出了国公府后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来这里,所以她就来了。
依旧是在那处小小禅院,陶静姝又一次见到了圆空。
“方丈。”
“施主。”面对着衣角染血的陶静姝,圆空神情自若,彷佛什么都没看到。
陶静姝也像没有看到自己浅色裙裾上的血渍一般,泰然地在蒲团上坐下,语气冷清地道:“如今我心愿已了。”
圆空道:“佛门不是施主的归处。”
“那道门可收我?”
“空门不是施主的归处。”
陶静姝的目光有些茫然,怔怔地说:“我不知自己该归向何处。”背负了几世的记忆,她有时候觉得自己不是自己,找不到人生的方向。
之前,还有着对陶玉颜的恨,如今,她却真的很迷茫。
“施主若不知,何妨便交由上苍来决定。”
“上苍?”陶静姝扬了扬眉。
“嗯。”
陶静姝朝墙上那个斗大的“佛”看去,半晌后才喃喃地道:“我觉得上苍安排的那条路我可能并不喜欢。”
圆空满是智慧的一笑,“那就找自己喜欢的去走。”
问题于是又回到了原点,她不知去路,方丈让她听天由命;她不喜天命,方丈就让她自寻去路,可她并不知去路……
这问题有点困难,思考是一件很耗费脑力的事,加上最近她一直特别容易感觉饥饿和困乏,所以听到那一声“咕咕”的声音时,陶静姝并不算很吃惊。
听了双喜的提醒,之前她怀疑自己可能怀孕了,但从她情绪激动,翻身上马直奔回城杀入国公府一刀结果了陶玉颜,紧接着又骑马跑到保国寺来,身体什么异状都没有发生,又让她产生了自我怀疑。
但肚子饿肯定是真的饿。
“原来施主饿了。”
陶静姝突然觉得脸有些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方丈见笑了。”
“可惜老衲这里并无吃食可供施主食用。”
“方丈是赶客出门了?”
圆空却是笑着双掌合十道:“老衲这里实无可食用之物,施主只能往别处寻去。”
陶静姝笑着起身告辞,“叨扰多时我这便告辞了。”
“阿弥陀佛。”
陶静姝出了禅室,步出小院,走上那条通向外面的小径,可是没走太远,她就伸手捂住嘴,跑到一边,扶着一棵树“哇哇”地吐了出来。
她死了很多次,却是第一次亲手杀人。
她并不后悔,也没觉得害怕,可是她却在这个时候吐得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脸色如蜡,嘴唇泛白,手脚都有些发软。
手有些费力地在树干上撑了撑,陶静姝努力平复胃部的那丝翻涌,再这么吐下去,她极可能会昏在这里。
侧身靠在树上闭了闭眼,她想自己需要休息一下再走。
歇了片刻,她听见有脚步从前方快速接近。
“姑娘!”
“娘娘。”
只听声音就能清楚地分辨出来人是双喜和双杏,陶静姝勉强睁开了眼,看到头上绑着布条的双喜一脸焦急地朝她跑过来。
双喜近前的时候,陶静姝就软软地倒向了她,她和双杏同时伸手将人接住。
“姑娘,您怎么了?您别吓婢子啊。”双喜的眼泪来得又凶又猛。
陶静姝有些虚弱地道:“刚才吐得有些凶,肚子又饿,手脚有些软,没什么大事。”
双喜带着泪对双杏说:“你去喊人来抬姑娘,我在这儿陪着姑娘。”
双杏点点头,然后转身就回去喊人。
人其实是现成的,一直有侍卫隐身在暗处跟着,但得找步辇将人抬到寺门口,他们带来的马车停在那里。
陶静姝目光落在双喜系着布条的伤处,“要紧吗?”
双喜摇头,流着泪哽咽道:“婢子没事,婢子贱命一条,不值得姑娘如此,姑娘若是因此出了好歹,婢子一辈子也没办法原谅自己。”
陶静姝的目光罕见地充满了感慨,十分的柔和,“生命都是一样的,哪有什么贵贱。”
你的命对我来说很重要。
你不懂啊,双喜,你陪了我那么多世,我怎么可能容忍别人伤害你,但凡我有一口气,我也要替你出头的。
“姑娘有受伤吗?这些血……”双喜的声音都开始发颤。
“不是我的。”
双喜终于松了口气,但还是担忧地劝说,“姑娘您的脸色真的很难看,要是难受就不要说话了。”
“嗯。”陶静姝靠在双喜的怀中,虚弱地闭上了眼,“双喜啊,我杀了她,可我也并不开心。”
“姑娘向来心善,如今却被人逼得提刀杀人,怎么可能开心。婢子是不会武,若婢子会武,必不会让姑娘脏了自己的手,五姑娘那样的人不配脏了姑娘的手。”
陶静姝呢喃道:“我有些累。”
“姑娘且歇着,婢子在。”
心神疲惫的陶静姝便在贴身大丫鬟的怀中安稳地睡了过去,等双杏找人抬着步辇赶来,将她抱上步辇,都没能将她惊醒过来。
*
第七章 怒杀五妹妹(2)
睡眠是人体自我疗伤的一种方式,所以陶静姝又累又饿的时候她选择了睡觉,可饥饿到底还是将她从沉睡中唤醒。
双眼睁开,入目的是陌生的帐幔,鼻翼间浮动着陌生的香气。
她这里才有些许的动静,垂落的帐幔便被人挂起。
“娘娘想必是饿了,这是一直煨在小炉上的鸡汤,娘娘喝一点吧。”
陶静姝慢慢坐起,打量了一处的环境,伸手接过双杏手中的小碗,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这是凤仪宫,娘娘来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