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这世家大族的女子一旦名声受损,基本就没了嫁入高门大户的可能,严重一些的甚至可能连性命都丢了。
陶玉颜一共失踪了三天三夜。
在这三天三夜中,一个姑娘家能发生的意外太多了,就算再三申明自己什么事都没发生,也根本不会有人信。
当然,陶玉颜并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她的腿被人打断了,一只胳膊也断了,脸上更被划了睁狞的两刀,让她刚刚有些起色的产值瞬间转为负值。
整件事彷佛是有人嫉妒陶玉颜或者说恼恨她的脸,从而对她采取了极端的报复行为。
至少,京兆府是给出这个论断。
陶定山强烈要求找出幕后黑手,暂时尚无果,但他当时蛮不讲理地找上嫡女的行径更是惹人鄙薄,这得是多么偏心的父爱才会眼盲心瞎至此。
在皇上看中陶静姝的事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情况下,陶定山这行为完全就是在找死。
大家以为陶静姝应该会有什么反应,结果她依旧关门闭户不问世事,对此事全无任何关注,更不消回应了。
其实如非必要,陶静姝根本就不想听到任何关于陶玉颜的消息。
她知道有些人猜她是幕后黑手,但清者自清,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再说了,就如今的情势发展而言,五妹的下场已可预见,她又何必非要为这种人弄脏自己的手?
不管是谁在针对庶妹,她都乐见其成,笑作壁上观,只等最后结果。
猫在家里,没事听听外面的闲谈,日子过得倒也逍遥。
陶静姝感觉自己近来可能过于懒散了,也可能是心里的包袱一下没了,人轻松之后就变得有些懒洋洋,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俗话说心宽体胖,她觉得自己可能正在印证这句话。
胃口越来越好,吃什么都香,除了一日三餐还得外加宵夜点心,手边更是随时随地都放着零食。
陶静姝觉得自己要是长胖了,府里的厨娘和丫鬟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前者手艺太好,让她吃得根本停不下来,后者则非但不劝阻还助纣为虐,总是把吃食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导致她一伸手就构着了,然后就停不下来。
她绝不承认是自己自制力下降!
今天阳光不错,陶静姝让人搬了美人榻到院中,盖着薄毯躺在上面晒太阳。
太医院的老院使带着药僮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如此惬意慵懒的陶静姝,不由得会心一笑。虽说事情瞒着娘娘,但娘娘如今的精神状态真的很好。
“又麻烦老太医了。”陶静姝坐直了身子。
老院使也在侍从搬来的机子上坐下,准备诊脉,闻言忙道:“娘娘言重了。”
陶静姝早已放弃纠正老院使的称呼,因为没用。
“其实我身体挺好的,您不用来得这么勤。”以前在国公府每个月也不过请一次平安脉,现在请脉间隔的时间似乎有些短。
“老臣分内之事。”老院使一句话回覆了一切。
陶静姝只能笑笑,皇命难违,大家讨生活都不易。
“娘娘身体无恙,无事时也可多走动走动。”
陶静姝觉得自己听懂了老太医的言外之意——不想长胖还是得适量运动,别整天吃了就躺着。
“我知道了。”虽然这个善意的建议,对于此刻抱着一胖毁所有目的的她来说并不适用,但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摆出来。
老院使收拾好腕枕等物,向她告辞。
“老太医一路慢走,双喜替我送送老太医。”
“老臣告退。”最后行了一礼,老院使带着药僮跟在双喜身后离开。
老院使一走,陶静姝又躺回了美人榻,阳光正好,晒得人周身暖洋洋的,适合小憩一会儿,躺了片刻,她便闭上了眼。
双喜回来看到后便说:“姑娘也真是的,便是今日的太阳好,院子里始终是有些风的,怎么能在这里睡?姑娘若是要睡,还是回房去睡吧。”
陶静姝闭着眼睛叹了一声,“双喜,我发现你如今越来越絮叨了。”
这话立时引来双喜的不满,“姑娘也好意思说这话,婢子絮叨还不是因为您总不听劝嘛。”
“我的错,我的错。”
听着自家姑娘毫无诚意的道歉,双喜默默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姑娘您没事还是多动动吧,要不真要胖了,到时候可有您后悔的。”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双喜你不懂,你家姑娘这是心宽体胖,幸福得很。”
双喜被这个说辞逗笑了。
忽然有人从前院脚步匆匆而来,双喜迎过去,在听到小丫鬟的禀报后,双喜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回姑娘身边。
“姑娘。”她低声轻唤。
“什么事?”
“三姑娘和二少爷来了。”
陶静姝眉心微不可察地轻蹙,但又瞬间展开,淡漠地道:“就说我身子不适,不见客。”
果然如此!双喜心中一叹,虽不知为何,但姑娘却是跟三姑娘疏远了,甚至连面都不愿再见一次。上一次姑娘在揽芳院毫无征兆地昏厥正是三姑娘前来探视的时候,难道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双喜并不愿意这么想,但为了姑娘她宁可把人心往坏了想。
“那婢子就去打发了他们。”
“嗯。”陶静姝甚至不想再多说一个字。
旧人旧事再次如旧梦袭来,她似乎又再次感到了毒药发作时自己的痛苦狼狈。
三妹妹哭得涕泪横流,对七窍流血且因剧痛倒地翻滚的自己磕头认错,说她不想,说她是不得已……情非得已,便能这样背叛与伤害吗?
心口有些疼,陶静姝蹙眉睁眼,身子猛地往榻边一趴一口血喷了出来。
她也想释怀与原谅,毕竟这一世是新的,可是来自三房的一再算计终于还是让旧日伤痛再次裂开。
二弟……当年的三妹可不就是为了他才“情非得已”毒杀了她,因为可以用她的命来换取定国公世子之位。
多么讽刺啊,如今是那一次的翻版吗?父亲膝下只有一个庶子,其他房的嫡子便有了野心,而她便成为了他们实现野心的踏板。
“去请老院使回来。”双杏一边朝美人榻扑过去,一边对空气喊。
她替陶静姝擦去嘴角残留的血迹,倒水帮她漱了口,又扶她重新躺回去。
“娘娘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陶静姝无力地摆了下手,并不想说话。
双喜打发访客回来惊见如此情形,顿时扑到榻前握住陶静姝的手哭了出来,“姑娘,那些人不值得您如此伤神,何至于此啊。”
陶静姝反握住她的手,悲伤地笑了笑,“双喜,若有哪一日我不在了,将我的屍骨烧成灰洒入山林,让我从此与青山为伴。”
双喜哭着摇头,“姑娘别乱说,姑娘会长命百岁的。”
“哪有什么长命百岁,人终归是会死的。”
“姑娘,您别吓双喜……”
“哭什么,我又不是现在就要死了。”
双喜抬袖擦泪,想挤出一个笑,却没能成功。
老院使被人以最快的速度请了回来,也是被地上那滩血渍吓了一跳,赶紧重新诊脉。
“娘娘且莫多思,身体要紧。”他没敢明言的是她如今的身子可禁不起思虑太重,这是天大的关系。
“我没事,一时心里堵得慌,吐出来反倒舒服了。”
“老臣还是替娘娘开几帖安神药方吧。”
“也好。”对于老太医的医术,陶静姝丝毫不怀疑,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并未对自己近来的异样往其他方面想过。
一直到陶静姝喝过一帖药歇下后,老院使这才离开,然后直接入了宫。
他相信这个时候皇上一定是很希望亲耳听到自己的回禀的。
虽然已经有人提前将消息传递回宫,但龙牧归还是有些不安心,直到听到老院使的回禀后才算彻底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
“她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不是昏厥就是吐血的?”他神色极为不豫,克妻什么的,就是帝王也很忌讳的。
老院使斟酌地回道:“依老臣看,娘娘心中隐有郁结,平时还好,若遇到相关事物牵引就会迸发出来,导致这种情形发生。”
“相关事物牵引?”龙牧归若有所思。
“不过就像娘娘自己所说,吐出那口淤血反而对她身体比较好。”
“好生看顾她。”
“老臣遵旨。”
龙牧归又嘱咐了几句,便让老院使退下了。
老院使离开后,龙牧归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今日定国公府的三房嫡子嫡女上门拜见,姝儿虽没见他们,却吐了血。
还有上一次,她在国公府昏厥便是那位三姑娘前往探视之时。
这里面必定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缘故,只是她如锯嘴的葫芦般,什么都不肯对自己说。
在山中时,她对贴身的大丫鬟说什么她若先死不许那丫头殉主,而这次更过分,她直接瞩咐那丫头身后事了,还什么骨灰洒入山林?
她日后是国母皇后娘娘,死后是要葬入皇陵与他生同衾死同穴的!他倒要看看,哪个敢将皇后挫骨扬灰。
但话说回来,从这些话中不难看出她其实对生命并无恋栈,透着一种看淡生死,哀莫大于心死的寂灭。
到底有什么事是暗卫们没有査出来的呢?必定有发生过一些事才会导致她如今的性情。
她似乎积极努力地生活,却又常在不经意间透出心如死灰的空寂。唉!龙牧归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他还真是爱上了一个麻烦的女人,不过,却甘之如饴。
当夜,龙牧归再次驾临宫外的那处三进宅院。
陶静姝一如既往,用那种说不上恭敬,也谈不上冷漠的态度对他,但就是感觉流于表面,不用心。
“要不要跟朕说说你跟国公府三房的恩怨?”龙牧归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问。
陶静姝奉茶的动作微顿,但表情却无懈可击,不怎么在意地说:“皇上多虑了。”
“真是我多虑了?”
“嗯。”
“不想见他们,朕以后便不许他们再来烦你。”
“谢皇上。”
“不是说没有恩怨吗?”龙牧归兴味地扬眉。
陶静姝面不改色地道:“总有些人是自己不想见的,不一定有宿怨,可能只是没眼缘罢了。”
“那你是不是跟朕没眼缘?”他冷不防地问了这样一句。
陶静姝表情微有波澜,但波动幅度真的不大,最后笑道:“皇上对自己很没信心啊。”
她避开了这个问题,龙牧归便心中有数,这就是一块焙不热的石头,白费他处处为她着想。有时候,他会想,自己可能连被她恨的资格都没有,他在她心上可能就是风过水无痕。她的恨有迹可循,可她的爱却不知要落在何处。
龙牧归微微眯眼,突然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陶静姝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他捏住她的下巴,俯身吻上她嫣红的唇,让她在自己怀中渐渐融化。
她的爱只能落在他身上!
他不容许有意外发生!
第七章 怒杀五妹妹(1)
春暖花开,又是风筝飞满天的季节。
窝了一个冬天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出来赏春景,京郊曲江河边丽人无数,莺莺燕燕散落在桃红柳绿间,引得思春的少年驻马频探看。
乘车坐轿,毫无新意,世家贵女很多人着骑装,执马鞭,偶有闺秀以帷帽遮面,不露真容于人前。
陶静姝也出城赏春,却并不是自己来的,而是跟着外祖家宁顺侯府的女眷一道。
历经几世坎坷,她于权力富贵已是极为淡泊,也不爱太过热闹的场面,但外祖母怕她一个人待得太久性子变得孤僻叫她一道,她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推拒的。
在那么多的背叛和伤害之后,来自亲人的疼爱对她来说就显得弥足珍贵。
对曾经伤害自己的人,她不愿再见;对疼爱友善自己的人,她乐于亲近。
但也仅只于乐于亲近,她的情感似乎遭到了冰封,失去了一些温度,太过热情浓烈的情感她失去了。
淡粉的上衣,淡蓝的齐胸襦裙,一如这郊外的春色一样清新宜人,陶静姝身后的那树桃花,丝毫没有减淡她的颜色,反而衬得她人比花娇,气质若仙。
康王的脚不受控制地想要朝她而去,可理智一再让他停下,不一样了,这一世什么都不一样了,她不再是他最爱的王妃,她甚至一眼都不愿分给他。
他看到一名丫鬟领着人拿着茵席、茶案和凭几走到她身前,吩咐人将茵席在树下铺好,茶案放好,然后另一名一直跟在一旁的丫鬟扶着她坐到了席上。
陶静姝微歪在凭几上,看着眼前这一片春光水色,心情确实变得好了许多。
草地上有许多姑娘在放风筝,一张张或娇俏或艳丽的脸在春光中更显朝气和活力。
她的身体或许年轻,但她的心境真的太过苍凉衰悲了。
置身在这一片生机与欢快的天地间,陶静姝却仍旧有着与世间隔离的空茫感,恍似她在桥的这头,大家在另一头,虽然举目可见,却终究隔着时空。
她虽与宁顺侯府的人一道出来,所在的地方也是宁顺侯府圈出来的地界,却并没有跟其他人说话笑闹,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无法融入她们的热闹。
这附近的地方几乎全被权贵们各自圈划,成为各家女眷活动嬉戏的场地,平民百姓们的女眷们踏青赏春则要在另一边。
所以此处入目皆是锦绣罗衣,妹紫嫣红一片春。
信手捏了一枚蜜饯放入口中,酸甜的味道瞬间在唇舌间迸发蔓延开来,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人生五味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姑娘,姑娘,快,剪线。”双喜边说边将一把小剪递过去。
陶静姝看双杏一路牵着风筝线跑来,另一头的纸鸢飘荡在天空。
她不由得笑了笑,没有拒绝两个丫鬟的好意,剪断了风筝线,将纸鸢放飞天际。
纸鸢飞去病气祛除,百病不生。
这是人们追求的美好寓意,寄托了大家的祝福。
富贵人家的姑娘们言行举止都有规矩,大喊大叫疾跑猛走都是难得一见,放飞纸鸢也多是身边的丫鬟放上天,再让她们剪断线,亲手将纸鸢放上天的人毕竟不多。
陶静姝原本也有心亲手放,但近来一直懒洋洋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太多的兴趣,便没动手,倒是双喜、双杏替她周全了。
天空中飘飞的各色纸鸢越来越多,欢声笑语也多了些。
陶静姝伸手掩口打了个呵欠,带了几分咽意地说:“都说春胭秋乏夏打盹,睡不够的冬三月,我从这冬到春可是睡足了,又咽了。”
双喜说:“姑娘困了便睡,婢子让人将这里围起,挡了风便无碍。”
双杏已经叫人来围挡,很快地这一片便被一圈布幔围挡而起,隔绝了他人的视线,自成一片半封闭的小天地。
软枕、薄毯这些东西本就在行李中,取来也方便,幕天席地、蓝天碧草,在这样的环境下拥被而眠,也是件很惬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