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木鱼声、诵经声,声声传进耳膜里,她想王嬷嬷了。
当晴兰越来越会赚钱,家里养起一票下人,王嬷嬷再不必操劳时,她在家里弄了个小佛堂,学起高门大户的夫人们诵经,可她目不识丁,翻来覆去就是那句——大慈大悲南无观世音菩萨。
重复的声音、单调的频率,让伺候的丫头昏昏欲睡。
她笑道:“嬷嬷没事做就去街上逛逛,别整天瞎折腾菩萨。”
“就是没事可以为你做,只能在佛前求你一世平安。”王嬷嬷一心为她,一意为她求得平安顺遂。
而贺老夫人的经念得很好听,听着听着,她彷佛回到那年夏天——
王嬷嬷抱住她兴冲冲说:“知道嬷嬷做了什么?”
“做什么?”
“我求菩萨赐晴晴一门好姻事,菩萨应了。”
嬷嬷很开心,她越高兴晴兰便越明白,同样的事她肯定向菩萨求过无数次,只是一次次、一回回重复着失望,直到那天方始成功。
可见她的姻缘,真的很艰难。
一颗小石子打上她膝盖后凹处,晴兰没站稳差点摔倒,幸好丹云机灵,连忙将人扶牢。
晴兰回神,仰头看着天上太阳,接近午时了。
她看见得意洋洋的贺洵,他傲娇的脸庞写着:没错,就是小爷弄的,你能耐我何?
两道剑眉,一抹英气,是个极俊俏的小伙子,他和贺巽长得很像,一眼,她便猜出他的身分。
“为啥要冒充别人嫁进贺家?”十岁的少年挺着背,质问的口气很骄傲。
“我是夏晴兰,没有冒充任何人。”她不被激怒,细声细语为自己辩驳。
“可你不是哥哥喜欢的那个。”
“你怎知我不是?”
“书房里的画像不是你。”
他有夏媛希的画像?他把画像挂在书房里,日看夜思、憧憬未来?
很简单也很真实直接的一句话,却像把三叉戟,重重戳上她的心,戳得她鲜血直流。
她错了,她的喜欢是错误、崇拜是错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奢望更是错得离谱,原来他那么喜欢夏媛希,他们之间有着她无法理解的关系。
可是怎么办呢?她花那么长的时间来欣赏他、崇拜他、喜欢他,现在却……来得及吗?她来得及把欣赏、崇拜、喜欢通通收回来吗?
苦温一笑,她心知来不及了,她只能放手一搏,卯足劲儿往前冲。
“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晴兰认错。
“这说法太牵强,谁能勉强你上花轿?”
“如果我知道你哥哥想娶的不是我,我不会上花轿。”这是她的骄傲。
贺洵斜眼,抬起下巴,“我不信!”
点头,晴兰无奈却能理解,这种事确实匪夷所思,贺洵不信,贺巽肯定更加不会相信。
“你走吧,祖母不会见你的。最好识相点,我讨厌你、大哥讨厌你、祖母讨厌你,全家都讨厌你,哪里安静哪里待着,别出来惹人厌烦。”贺洵挥挥手,像驱赶苍蝇似的。
这可不行,她不想安静地待在贺府一角等待腐朽,那不是她重生一糟该做的事,撑起态度、挂上笑靥,她告诉自己,不能三拳两腿就被打败。
“讨厌是因为不了解,等你了解我之后就会喜欢上我。”她自信道。
“你想得美。”
“我一向想得挺美的,真高兴你了解我。”
“谁要了解你啊,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他气哼一声。
“天不早了,太阳高照,怎还不去学堂?”她问道。
“大哥成亲,先生准假了。”
“小叔为我请假啊?嫂嫂真开心,我给小叔备了礼,回头让丫鬟送过去。”
“想讨好我?哼!我可不是能被收买的,别喊我小叔。”他打定主意和大哥同一阵线。
“不能被收买吗?唉,我可是备了紫霞先生雕的砚、南宁大师制的墨、权权姑娘做的笔以及雪云纸呐。”全是橙哥哥铺子里的精品。
啥?紫、紫霞……南宁……这一套下来,没有上万两也得七、八千两。不对,钱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的东西很难求。
可恶的坏女人,她怎么可以用这么肮脏的手段收买人心?不道德、没良知!
“小叔不喜欢吗?真可惜,还以为小叔会喜欢,要不这府里还有别人需要?”
什么?她要给旁人?怎么可以,旁人又不是小叔,哪里值得她讨好?
不对不对,谁要当她的小叔啊?又没有人要认她。可是紫霞先生的砚台……
见他一张脸越涨越红,两只眼睛发直,心疼、不舍全写在脸上,却还要硬憋着,晴兰忍不住抿唇,轻抚胸口,欺负小孩子,良心真的会痛啊。
伸手在他眼前挥几下,她冲着贺洵笑道:“我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有谁喜欢,要不,还是让丫头送到小叔屋里,若小叔不爱,再帮我转送他人,行不?”
见她改口,贺洵抬起傲娇的脖子,清清喉咙,傲娇道:“知道了,如果有人想要,我再转赠。”
第六章 破碎的开始(2)
诵经声骤然停下,贺老夫人侧耳听着两个孩子对话,与林嬷嬷对视之际,忍不住咧嘴,看来这个孙媳妇很有意思啊。
还以为昨晚阿巽没进喜房,这新媳妇会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躲在屋里蒙头大哭,没想到一大早就过来。
来便来,她猜应该是想求个公道的,可人家……好像没那个意思。
“老夫人想不想见见少女乃女乃?”林嬷嬷问。
“听说她模样长得好?”贺老夫人问。
“是啊,昨儿个喜帕掀开,不少人惊艳极了。”
“这么美,阿巽也不喜欢?”
“怕是大少爷对夏大姑娘心有所属。”
“还以为那孩子冷情,对女人不上心,没想到竟有意中人。”
“打少爷哪回不是不声不响就做出大事?”
是啊,可惜了,不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还是阴错阳差,好不容易有个心仪的女子,却弄成这番局面。
“让她进来吧!”
“是。”林嬷嬷推门出去,走到夏晴兰跟前道:“少女乃女乃,老夫人有请。”
“多谢嬷嬷。”晴兰闻言一喜,忙跟在林嬷嬷身后进屋。
罢走两步,贺洵立刻抢到跟头,呛声道:“有我在,你别想蛊惑祖母。”
“蛊惑?用笔墨纸砚吗?”
晴兰噎得贺洵说不出话。林嬷嬷憋住笑意,低头往屋里走去。
贺老夫人一头银发,皮肤很白,像很久没有晒过太阳似的,然而一双饱含智慧的眼睛炯亮有神,只消一眼,晴兰便明白,这是个可以信任的老太太。
见两人对视片刻,贺洵轻哼一声,“她诡计多端,祖母别被她给骗了。”
“她能拿什么东西骗我?你才是被骗的那个吧。”
啥?连祖母都知道?这下子所有人都要以为他眼皮子浅了,闷极了,可是……紫霞先生的砚耶……他就不信,有几个人眼皮子能深得起来。
太师椅上的贺老夫人打量起晴兰,果然是好样貌,别说男子、便是她这个老太婆见着也都喜欢的,更教人欢喜的是她的气度,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宠辱不惊,这丫头相当不错。
“问祖母安。”晴兰屈膝。
“为什么来?”
“大周以孝治国,新媳妇进府,自该向长辈问安。”
她当自己是新媳妇,可阿巽认吗?
晴兰不疾不徐、不惊不惧,分明心知自己将面对多少困境,却不愁眉低头,这样的坚定与毅力,值得高看。
“我是不管事的闲人,帮不了你,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与祖母说话不算浪费时间,何况……做任何事都需要带着目的吗?孙媳妇不认为。”
不带目的行事?这话说服得了小孩,可骗不来她这历经风霜的老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