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堵住两个老人家,可不是吗?有人教会她认字已经够好了,还挑书册?何况哪家的举子会读妇德女诫?
“这些年,你辛苦了。”承恩侯夫人慈爱道。
“不苦,王嬷嬷待我如亲孙女,处处照顾呵护,有一口吃的,总先紧着我。”
“是个忠仆,得赏!她人呢?有没有随你回府?”
“昨日过世了。”
承恩侯夫人一愣,叹道:“竟是个无福的……”
无福?晴兰忍不住失笑,轻描淡写的一句,便抹杀所有功劳?未免太轻省。
“回来就好,过去的事放下吧,往后你就是夏家的二姑娘,安心住下吧。”
“住下?为什么?”晴兰有些讶异,现在是唱哪出?
这种事哪里需要怀疑?有多少人想成为侯府姑娘,她一个小丫头,难道从不盼着认祖归宗?
“夏家的姑娘本该住在侯府,家里给你说了门亲事,你专心备嫁便是。”承恩侯夫人一副感慨施恩模样,看在晴兰眼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是施恩还是摆布,经历过一世,她岂能不知?
“夏家的姑娘本该住在侯府?难道在今天之前,我不是夏家姑娘?”她淡淡道。
承恩侯叹,这孩子心底有怨呢,不能怪她,是他们做得不厚道,当初就不该为着名声,放任她们母女在外头自生自灭。
然而承恩侯越看晴兰,越是满满的欣赏,富贵在前能不卑躬屈膝,即使在长辈跟前也能据理力争,不被拿捏的性子,是个有主见的,这样的孩子日后必会大成。
徐嬷嬷说——几年前,世子夫人把田地屋宅收回来,二小姐不但没有向命运低头,还做起生意,买屋买田,把王嬷嬷当成亲祖母奉养。
由此可看出,她心软,谁待她好,她便百般回馈。
这孩子不输府里养大的呀,可惜没有早点眷顾她,就怕日后不肯为娘家出力。
沉吟须臾,承恩侯问:“你想要长辈低头道歉?”
“何须道歉?我娘确实出身青楼,确实高攀不上承恩侯府,是她决定错误,所托非人,侯府对我们母女的处置并无不当。”晴兰淡声说。
这话教人怎么接?承恩侯府轻咳两声,“过去的事无法改变,做人得向前看。”
就是这番道理?所以夏媛希死便死了,夏家只能向前看,继续为周勤尽忠效力,所以父兄升官封爵,并且得了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皇子当外孙?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觉得丝丝苦涩在舌尖蔓延。
“抓住饼去不放,对你、对夏家都没有帮助。”承恩侯夫人劝道。
这是要她识时务?悲凉在心中泛滥,说到底还是她的错,是她不懂得以大局为重。
“你莫不是以为我们让你回来,是打算把你贱卖?”
当然不是,夏家女儿怎么可能贱卖?必定是高卖了。晴兰心中冷笑不已。
承恩侯刻意忽略她脸上的嘲弄,道:“你可知,我们打算把你许配给谁?”
是周勤吗?再度成为他的妻子,她要不要把兰花醉给带上?
没等她回答,承恩侯夫人接话,“我们替你挑选的对象是贺巽,眼下虽然他只是个四品官,但他有本事、有手段,又深得帝心,日后必定前程远大。”
贺巽?
竟然是他?晴兰心头忍不住一阵狂喜,这代表什么?代表过去的牵扯是注定?代表重生是老天为弥补自己所做的决定?
她还以为必须备下足够的耐心、一步一脚印,方能慢慢走到他身边、走到他心里,没想到他们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无言了,却也欣喜了……
心如擂鼓,怦怦怦的声音敲动,糖儿、蜜儿、果儿……各种甜滋味在心头汇聚,她必须用最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兴奋,不教快乐外泄。
看见晴兰脸上不自觉浮起的笑意,承恩侯和妻子对望一眼,决定添柴加油,说服这个刚返家的小孙女。
“贺府家风端正,家里只有一个祖母和十岁幼弟,你嫁过去之后立刻能当家理事,不受婆婆折磨,这门亲事多少人求而不得,若非你是夏家女儿,哪能得此机会?”承恩侯夫人道。
她的意思是要晴兰感激知恩,若非承恩侯嫡女身分,哪得高攀?
承恩侯夫人深懂得女人心思,女人一辈子盼的就是平安顺遂,若能嫁个省心的婆家,日子就是掉进蜜缸里了。更何况贺巽年轻有为、俊逸非凡,是皇帝跟前当红的少年俊杰,谁不想与之为亲?
见晴兰卸下满脸防备,承恩侯莞尔,“往后你的事自有长辈作主,不必想太多,在家里住下来,与父母亲和哥哥姊姊好生相处,日后娘家自会是你的助力。”
助力?她不需要。
收拾起激动,笑容凝在晴兰眉间,她没忘记王嬷嬷的事。
“我可以嫁给贺巽,但不从侯府出嫁。”
承恩侯夫人听了直皱眉,都说这么多了,她还拧上性子啦?
承恩侯双目圆瞠,没见过这么固执的,茶盏往桌面重重放下,怒问:“为什么不?难道夏家嫡女这身分还委屈你了?”
“不委屈,但晴兰无法与杀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些年若非王嬷嬷全心照料,说不定我这条命早已不在,圣人言‘做人当知恩图报’,就算无法为嬷嬷报仇,晴兰也万万不能与凶手为伍。”
“你在说什么?难道这府里有杀害王嬷嫂的凶手?”
“没错。”
“是谁?”
“夏媛希。”她目光、口气都无比笃定。
承恩候夫人一惊,急道:“你可知自己指控的是什么?”
“我有诚徳堂的赵大夫为人证,有兰花醉为物证,在徐嬷嬷去接我之前,我己命人将人证物证送往衙门,知府大人应该很快就会上侯府提领犯人。”
她懂得官官相互之理,把人送进衙门,等同于无罪释放,以侯府的势力,必能顺利将此事彻底抹平,她这么做,只能让夏家人闹心,无法改变什么。
但她计划着呢,如果今生的夏媛希没本事为周勤赚钱谋划,杨嬛会不会提早上场?夏媛希会不会更早成为弃子?得到鸩酒一杯?
届时,她再将毒杀下人、性格残暴的恶名以谣言方式传播出去,隐射的杀伤力远比真相大……夏嫒希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会不会比前世更凄惨?
她不确定,但她愿意促成这一切,竭尽全力地。
闻言,承恩侯府匆匆起身,命人唤世子和大小姐到书房。
两天后赵大夫消失匿迹,夏媛希被罚禁足抄经。
惩罚不重,晴兰权当收点利息,因为本金……需要一点耐心。
贺巽在门前下马,秦管事赶忙上前请示。
飞快看过呈上来的礼单,他想了想道:“再加两个庄子,皇上赐的玉如意也送过去。”
“是。”秦管事拿着聘礼单子,小短腿跑得飞快。
这些天为了爷的婚事,宅子上下都动起来了。
大伙儿开心呐,贺府太久没办喜事,连平日不管事的老夫人也喜上眉梢,凡事都多问上几句。
白叔方轻嗤一声,对黑叙说:“老大这是想把家底全掏出去。”
黑叙瞪他,“又不是你的钱,你还抠门咧。”
起初老大做生意,想让他们参与一把,可两人根本没这等本事,白叔小气抠门,计较又舍不得下本,舍不得孩子哪套得来狼;至于黑叙……更惨,他对钱大方,花钱的速度大概是赚钱的三倍半。
有鉴于此,贺巽改弦易撤,强逼他们念书考试。
但贺巽一关闯过一关。他变成状元时,两人才将考过童生。
幸好他们武功学得不错,几年下来,在贺巽的帮衬下,也混到一个宫廷侍卫头衔,从此“跟着老大有饭吃”。的观念根深蒂固,他们乐意当贺巽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