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盐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娘还记得当时楠州陈家、暨县吴家吗?那么大的家族一夕之间全毁了,不只本家人,有不少外嫁女的婆家也受到牵连,因此成亲第一天,娘的温言软语、大哥的善待,让姚知书打定主意和离。
“我们兄弟是母亲唯一的希望,她不能让陆家毁在自己手里,所以她故意刻薄恶毒,她的嘴巴从不饶人,姚知书想让我们厌弃她,想顺利从陆家月兑身。母亲想想,她是不是从没在银钱上苛待我们?若不是她,我哪能顺利就学,母亲的病哪得医治,不也是有湘儿在旁耐心伺候,儿子才能放心回学堂念书?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三年前八皇子查私盐案,整个姚家都赔进去了,连与姚家庶女联姻的林家也损伤惨重。她料想到此事,因此和离后没有回娘家,却千里迢迢来到京城立足。”
这些话,说一次两次,陆老夫人慢慢听进去了,但却没有多做表示。
滴水穿石,陆浔嘉点到为止,之后就是颜氏的工作。
至于陆浔封,他在床前侍疾,却半句话都不说,将酷冷将军形象发挥到淋漓尽至。
颜氏今天说一段、明天聊两句,一点一滴把幼儿园创办的艰辛当成故事说。
“姚娘子心善啊,要不扮鬼吓人的三个小子,当然要扭了膀子往官府送,哪还能塞银子给他们新身分,当成自家侄儿养大?
“娘常说好人有好报,这话真没错,三个侄儿当中,竟然有一个是宁王丢失的儿子。宁王身边没人、膝下犹虚,找回儿子就有了传承香火的子嗣。
“宁王对她满心感激,既然她是亚继的姑姑,便认了她当义妹,姚娘子成为皇家恩人,皇太后为此召她入宫,大大赏赐一番,还下令让三个小皇孙进幼儿园进学。
“临时多出三名新生,这几天她可忙惨了,训练老师、整理新教室,忙得连饭都没得吃,整个人瘦上一圈。”
她心知婆母最好面子不过,若是有个能给自家增光的媳妇,会更乐意几分。
“宁王、八皇子和大哥并称京城三杰,可他们都有了子嗣.,唯独大哥没有,要是姚娘子肯点头,让大哥把维维、思思给接回咱家,大哥就不输他们了。”
“什么维维、思思?”陆老夫人终于有了反应。
“姚娘子给大哥生的龙凤胎啊,维维那双眉毛眼睛,简直就是照大哥模样刻的。尤其是性子和大哥一模一样,年纪小小便沉稳得不像个孩子,不爱说话,老板着一张脸,勤勉刻苦,听说他才念小班程度就不输中班的孩子,若不是思思耍赖,非要和哥哥在一处,姚娘子本想让维维往上提一个班。
“思思这小丫头倒是肖极姚娘子,爱笑爱玩,与谁都能说得上话,甜甜娇娇的,模样长得极好,幼儿园里人人都喜欢她。”
听到这里,陆老夫人迫不及待了,拄起柺杖就要往外走。
“婆婆,你要去哪里?”
“去把孩子要回来。”
“哪能呢?虽说明眼人一瞧就晓得他们是谁的骨血,可当年是姚娘子一个人把孩子生下、一个人把孩子扶养长大,重点是他们都姓姚啊!包别说姚娘子可不是普通人,她是宁王的义妹,又有皇太后撑腰……婆婆,你知道有多少人排队上门求娶吗?”
若姚知书别嫁,她的孙儿岂不是要易姓?柺杖重重落地,陆老夫人道:“陆家的骨血绝不能流落在外!”
“唉,是这个道理,可这事由不得咱们。”
陆老夫人心急道:“走,我去见她。”
婆母打算低头?眼看有戏,颜氏道:“婆婆怎能去见她?要见也得是她来见你,你才是长辈啊。”
这话说得合人心,陆老夫人拍拍颜氏手背。
其实她并不满意这个媳妇,当年娶她进门时封儿已是二品将军,陆家再怎样也能与三、四品官员联姻,颜氏不过是个五品太医的女儿。
只是她惯会温柔小意,面对婆婆,即使挨骂受罚,从来只会笑脸相迎,再加上她懂得一点医术,常帮着调理这副破败身子,自己能撑到今日,绕不开这媳妇的功劳,当初姚知书的表现要是像颜氏这样,她何至于和陆浔封走到这田地?
当天下午,陆浔封、陆浔嘉到母亲跟前请安。
陆老夫人松口道:“封儿,若你非要姚知书,那就娶吧,娘只有一个条件,你得纳紫雯为妾。”
能为外甥女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紫雯的继母不是个好相与的,要是没有侯府照应,她定会卖了紫雯。
陆浔封闻言,脸色倏变。
颜氏见状,心里暗道一声:坏了!若是大哥倔强起来,肯定要坏事,因此她抢在陆浔封开口之前,软声道:“婆婆,这件事情万万不行呐。”
丙然,陆老夫人硬了声嗓。“为什么不行?”
“表姑娘心仪宁王,事情都摆上台面了,倘若大哥纳表姑娘为妾,往后大哥要如何与宁王相处?
“婆婆,咱们侯府不是普通人家,不但得顾虑名声,还得顾虑交情、前途,倘若日后八皇子当了皇帝,辅佐他的宁王和大哥有心结,这、这……我是个妇道人家,说不出大道理,可媳妇真觉得不妥呀。”
颜氏哪里懂得朝廷事,她不知道八皇子不受皇帝所喜,更不晓得日后秦璋真能登基为帝,她纯粹是胡说一通。若干年后,想起今天这出,颜氏不免得意,枕边她问:“相公,你说我是不是未卜先知?”
陆老夫人虽然出身低,却也晓得大户人家规矩多、极重名誉,未婚女子怎能心仪男人?又怎能摆上台面?
“你敢给紫雯泼脏水?”陆老夫人大怒。
“冤枉啊婆婆,要不你请表姑娘过来问问,我真没胡说。”一急,她直接跪在地上,心想:要装可怜吗?她也会呀!
宋紫雯心乱不已,事情不如预期,她以为姨母会大怒、会逼着大表哥立刻娶自己,可是眼看十几天过去,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每天在姨母床边侍疾,姨母半句都不说,她失却耐心,暗示地问上两句,姨母却叹道:“再等一段时日吧,封儿性子倔强,若是再强逼他,说不准又会把他逼到战场上。”
可是怎么能等?她已经十九岁了,哪还等得起?倘若最后表哥坚持不娶自己,她要怎么办?
数年前,姨母一条白绫让大表哥让步,如今她可以故技重施啊,她就不信孝顺的大表哥打死不低头。
就算他对姨母已不如过去,但皇帝崇尚孝道,就算为仕途他都该顺从。
所以……为什么姨母变了?
在旁研墨的婢女被她盯得心慌意乱,惊慌间手腕施力过度,墨汁从砚台喷出来,白色的纸张喷上几点黒渍。
宋紫雯大怒,啪啪啪几个巴掌狠狠撺上丫头脸颊,她在发泄、她使尽全身力气,瞬间婢女双颊一片红肿。
婢女跪地求饶。“姑娘恕罪,奴婢错了。”
看着她可怜狼狈的模样,宋紫雯彷佛看到自己,她痛恨卑微'痛恨下贱,因而抓起砚台往婢女头上恨恨砸去,其实她想砸的不是婢女,而是自己不愿承认的低分。
砰地一声,鲜红的血和着墨汁从婢女额头上流下。
“滚!傍我滚得远远的,不要让我看见你!”宋紫雯失控大吼。
婢女强忍着恐惧与晕眩,踉踉跄跄地躲出去。
下一刻,她抓起染上墨汁的纸用力撕成两半、四块……她不停地撕,彷佛撕碎的不是白纸,而是自己的恐惧与愤怒,顷刻间,碎片飘落,满桌满地点点雪白。
她颓然地撑住桌面,泪光闪闪,像走投无路的困兽,砸壶摔杯,在屋里来来回回,不停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