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虽然都是粗枝大叶的爷儿们,可拾曦郡主是宗室女,品味自然不差,从韶华院到永濮堂这一路的景致也十分可人,三月初的各色花朵盆栽托紫嫣红,琳琅满目,美仑美奂。
步孤城来到长信侯府这一日,运气不好,恰好是温氏兄弟七天一次的休沐日,所以,男人们都在家。
轮番拷问这不请自来的步孤城倒也不至于,但客气嘛,又差了那么一些些,甚至还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味道。
步孤城虽然没在怕这些个温家的爷儿们,但是被人当登徒子的感觉还真不是太好,心里也有个疑问,温家人对他的态度——这倒底是知不知道两家之间的关系?
毕竟那是祖辈应下的事,偏偏他们两府的祖辈都已经仙逝,别说没有长辈可以问,若是隐晦些,连相近一点的族亲也未必知道这门亲事。
温宁宁一走进永濮堂就看见被家中男人虎视眈眈着的“绵羊”,基本上能稳坐在他们家太师椅上不动如山,完全把兄长和侄子当空气的男人其实和绵羊完全没什么关系。
可他那一脸的处之泰然,就是让甫进门的温宁宁突兀的生出这样的感觉来。
一段时日不见,听见声响抬眼望过来看她的步孤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穿着绣青云的直裰,腰束玉带,配着兽面谷纹璧身配挂,下颔的弧度倨傲,显得干净而尊贵,他无声的坐着,气势比其他人还要强大凛冽。
他脸上的表情是所有王公贵族子弟身上不可或缺的面具,不冷不热,不焦不躁,不喜不怒,和侄子们在面对陌生外人时,人前一张脸、人后又一张脸的模样,毫无二致。
这样的他与在小黑屋的他如出一辙。
倒是步孤城见着了衣着干净,不过半旬已经成功将三层下巴消了两层的温宁宁,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有种与他自身冷漠气质极不相符的诧异露了出来。
说她美,还谈不上,脸仍有些鼓鼓的,但眉眼变得清晰立体,皮肤也洁白许多,身段痩了一圈,比起之前,就像小了一号的温宁宁。
大方简约的发髻,簪着一柄水色极好的碧玉发簪,一枚金镶玉的云篦垂着成排的细碎珠串压着发尾,垂下一些柔顺的发丝在脸颊两侧,加上一袭鹅黄水袖绣雏菊的衣裙,粉粉女敕女敕……呃,一定是错觉,这丫头怎么跟粉女敕构得上边,他一定是被女圭女圭亲的消息给打击得失了冷静,才会对她生出不一样的想法。
她就只是根胖豆芽,将来了不起变成青黄不接的不良豆芽,应该,也就这样了?
步世子完全没有把减肥前的温宁宁和减肥后的温宁宁往好一点的方向去想,譬如温家人都长得不差,男子相貌堂堂,风姿潇洒,女子虽无从比较,但温宁宁和她的兄弟们都是同一个娘生出来的,再差又会差到哪里去呢?
“听说世子爷要见我?”
“恭喜温姑娘大病初癒。”他没有忽略她眼底的戒备和疏离。
“多谢世子爷。”作为温家的女儿,厚脸皮是基本功,这会子兄长们都在,她可以丢自己的脸却不能不顾及兄长的脸面,顿时大家闺秀上身,从毛细孔透出来的都是善良与纯真的味道。
步孤城转向温紫箫,“在下可否与温姑娘私下一谈?”
“我……”事主微弱的声音被充满男人味的阳刚大嗓门给淹没。
“免谈!”六口同声,温紫箫、温紫笙、温恭、温梓、温左玉、温右郎极有默契。
温宁宁要翻白眼了,有必要这样吗?不是说凡事以她的意见为意见?怎么这么件小事就被无情的推翻了?
温紫箫咳了声,掩饰那点护妹狂魔的形象。“在我温家任何关于舍妹的事我们这些兄长都得知道,步世子有什么话就在这里直说了吧。”
这是打个巴掌又给甜枣啊,不就是不让他和温宁宁有任何私下接触的机会,他一个大男人就容易吗?
步孤城环顾了一圈,把心里那点月复诽放回肚子,面色没有任何不适,“温大人快人快语,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啰唆。”
他拿过小厮谨慎恭敬捧着的一个雕工精致的盒子,打开呈放到了温紫箫面前。
第六章 婚事结成的同盟(1)
温紫箫一看是半块白润油滑的联璧龙凤玉佩,下面压着一纸略带泛黄的庚帖。
怎么看起来有那么点眼熟啊,自己曾在哪见过呢?温紫箫存疑而沉吟了。
“怎么?”温紫笙也探过头来看。
好个羊脂白玉啊,是个好寓意的东西。
电光石火,温紫笙的目光碰触到他大哥的虎目,两人皆啊了一声,前后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和这凤佩相似的龙佩了——
在他爹临终前的床榻边,老侯爷将那龙佩交给了他,再三叮嘱了他关于宁宁的婚姻大事,只是由来没有多说。
他曾往心里去,在心里搁了许多年,但自家妹子是那个样子,均王府也绝口不提两家亲事,活当从没这回事,他们不提,均王府也装傻。
是的,是他底气不足,妹妹痴傻不要紧,反正有他这哥哥一口饭吃,绝少不了她的,但是,若把事情扯开,一旦退了女圭女圭亲,雪上加霜的名声……
他实在不敢多想。
后来那几年他不再想,也想通了,人家装死看不上他妹子,不稀罕,无所谓,他这做人家大哥的稀罕、有所谓那就好了。
总之,死猪不怕滚水烫,他早就做好要养小妹一辈子的心理准备了。
温紫箫脸沉了下去。“步世子这是何意?”
“所以我才说要和令妹私下一谈。”
两人眼光隔空交火:她知道这桩亲事吗?
温紫箫面色更加不善:你觉得呢?
一旁的温紫笙:你要是敢用言语伤她分毫,惹她伤心,休想全须全尾的走出我温家大门。
步孤城模了模脖子,有些凉,温家兄弟要是知晓他是来退亲的,别说温宁宁的面都不会让他见上,可能在温家大门腿就被打折了。
于是,在温家兄弟的虎视眈眈中,步孤城和温宁宁移步到了正房外,草木葱笼、花团锦簇的院子里。
院子敞亮,除了盆栽什么都没有,主要道路两兄弟拿了两把威风凛凛的大椅子就坐镇在那,这还不加上四个侄子和小厮丫鬟。
这根本是严防死守吧?步孤城啼笑皆非。
“温姑娘。”
“叫我温七吧。”她行了个福礼,动作不甚标准,只能勉强看得出礼数。
“七姑娘。”
“步世子。”他眼光灼灼的没离开过她,好像想从她的举止神态看出朵花来。
“步世子为何这么看我,我脸上有虫还是脏东西吗?”
“我们见过,七姑娘可有印象?”
这般试探,是来投石问路了?到底这位世子是有多不放心她,怕她把那件事捅出来?
若可以她还真想试他一试,只是现今还是别玩火的好,一个不好,引火自焚就麻烦了。
“说来惭愧,我人清醒后将前尘忘得一干二净,连府中的人都认不全,我还想问世子我们认识吗?又或者是初次见面?”她神情茫然,不似作假。
活了两世,装傻充愣这点本事她还是有的。
步孤城眨了眨眼,不说话了。
是他防人之心太重了,一个小泵娘家家的,就算她把小黑屋的事情抖出去又怎样,他难道还想不出应对的法子来吗?如果真是素昧平生,那他不就枉作小人了?
“七姑娘也见着了方才的凤佩,温侯爷可曾告诉姑娘你我定有婚约?”他开门见山的说道,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温宁宁。
以前的她是个痴儿,不想几日不见,她身上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们之间居然还有那么桩亲事,果然世事难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