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除了自己,谁都不重要。
他不再多作纠结,跃上护卫带来的骏马回了王府,彷佛这一夜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插曲,风吹,便散去了。
温宁宁一踏进府里的垂花门,本来只留着几盏宫灯照明的廊下霎时宛如白昼,更多擎着孩童手臂粗的牛油火炬的仆役、丫头、婆子涌了出来,四周明亮得连天上的月光都失色了。
她被炸了锅的长信侯府后院的男男女女给团团包围住,不由得懵了。
温宁宁咽了好大一口口水,好大的阵仗!她刚刚有误触了什么吗?没有吧?还是这些人早就在这里候着她了?
“小泵姑,你是上哪去了?也不吱一声,害得我们好找啊!”抢先出声的是二房的嫡长子温左玉。
“小泵姑爱去哪就去哪,还得知会你,你算哪根葱?”另一个反呛回去,是次子温右郎。
温家二房小辈,出了名的爱拌嘴。
一个气宇轩昂,浑身严谨,一个儒雅谦和,如沐春风,只是他们兄弟俩的声音很快被铁血镇压。
“我前脚出门,小泵姑后脚也跟着出去,我临走之前是谁拍胸脯会好好盯着她的?”这是温家大房双胞胎之一的温恭,是所有小辈的头头,说话也最有分量。
温右郎赶紧撇清,“我只是去了趟茅房,回来就不见人了。”
他明明哄好她在一边玩耍,并且保证他从茅房回来就带她去吃炙羊肉的,哪里知道解放到一半听下人喊着小泵姑不见了,自己可是提着裤子就跑出来,连裤带都来不及系,他也很着急好不好?
“就知道你这人不靠谱。”温恭啐他。
你一言我一语让温宁宁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虽然大家看起来都有点上火,不过这温家的传承真好,男的俊女的俏,一眼望过去,心旷神怡,赏心悦目。
只是她本来打算先偷溜回自己院子,待做好心理准备再来面对温家人,没想到温宁宁不是正常的孩子,突然失踪了大半夜,加上长信侯府上上下下对她的疼宠,她一消失,哪能不惊动?哪能不鸡飞狗跳?
“都给我闭嘴!”一道威严又带清脆的嗓音像定心丸稳住众人,一度闹哄哄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走出人群中的是个生得极美的少妇,尤其一双眸子,里面彷佛盛满了澄清的春水,两道长眉又带着几分英气,随意的站在那,却神色慑人,气势非等闲,漂亮得惊心动魄,像朵锋芒毕露的野玫瑰。
她便是长信侯夫人,拾曦郡主,闺名瞿曦,当今圣上为数不多兄弟中明和亲王的嫡次女。
她的身后跟着二房媳妇蒙氏。
蒙氏香腮如雪,容色清明,如新月生晕,乌眉烟眸,顾盼之际,美目流盼,论娇媚容貌,她和拾曦郡主的美貌不分上下,论起身家,她出身隆中门阀,身分差上拾曦郡主一截,也许是性子使然,在侯府内宅中,她知情识趣,是那种你需要她她就会在,不需要的时候,她也有她的去处,算是随和好相处的人,因此和性子果决的郡主倒是十分互补,妯娌之间还算融洽。
“还不赶紧着人去知会侯爷、二爷,别让他们满街乱找人,告诉爷儿们大小姐已经回来了!”拾曦郡主吩咐道。
二房的仆役、小厮赶紧分头去办事了。
“大嫂、二嫂。”温宁宁完全没想到一进门就被人逮个正着,她分辨了下,认了人,怯怯的唤了声。
郡主身边都是温宁宁的侄子,大房两个崽,二房也两个,至于远在西南边塞的三房,外放任职的四房、五房、六房,这些年不知是否还有增加人口……当年长信侯老夫人还在的时候,随便就要席开十桌,也就是说阳盛阴衰的长信侯府,上下两代人,除开温宁宁是个姑娘家,满满当当都是带把的男丁。
男丁啊,这是多少平民百姓求神拜佛、烧香许愿,求都求不来的子嗣,让人心酸的是,在长信侯府,男丁就跟杂草没两样,半点不值钱。
由于长信侯老夫人生小囡囡的时候年岁已大,妇人生产本就是一脚踩在鬼门关,又未足月出生,生下的时候弱得像只小猫,老夫人也因此血崩,尽避老长信侯延请了不少太医、名医,还是缠绵病榻,几年后仍是去了。
也因为这层关系,温宁宁几乎是现在的长信侯,也就是温宁宁的大哥温紫箫带大的。
她到两岁还不会说话,请太医和不少名医来看,皆说她先天不足,脑子发育不全,就算养大,智能也会比一般的人低下,也就是痴症。
但温紫箫一肩承担,他昭告整个长信侯府的人,即便将来小妹嫁不出去,在家终老,长信侯府的子侄也必须将她奉若长辈的孝敬,违者逐出侯府。
也就是说,要是没有拾曦郡主和她兄长们视如己出的照顾,温宁宁早就夭折了,因此,温宁宁对别人不怎么亲近,唯独对大哥和大嫂倒是乖顺听话得很。
这会儿她主动喊人是非常难得的,可落入拾曦郡主眼中的是小泵子跟泥地滚出来般一身狼狈,那额头的红肿青紫和身上破皮等大大小小伤口虽然已是家常便饭,可看着总是叫人心惊。
温宁宁每每只要出门总少不了一身伤回来,小部分是她自己造成的,大部分是他人恶作剧,但她一个大活人,再怎么让丫头婆子跟着,她想出去,谁也拿她没辙。
她温宁宁,温家的小祖宗,今日这一身,要是让府里的男人看到,又有得乱了。
拾曦郡主也承认,府中的男人都是妹控和小泵姑控,只要她有个什么差池,就算天王老子也没在怕的。
而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大襄朝和历史上崇文抑武的朝代不同,它文官受推崇,武官也不遑多让,是难得文武并重的朝代。
这世上没有永不褪色的世家,即使有,那一定是一辈辈的人殚精竭虑,未雨绸缪,苦心经营才能维系下来的成果。
长信侯府三代以下都是以军功出身,文官混资历,累积考绩,以求升迁,武官不同,是实打实的拿命在拚搏,老侯爷的祖辈本是一介小民,后来从了军,沾了先帝开国的功勋,谋得了一个子爵,从此开枝散叶。
到了老侯爷一代曾有十二个兄弟,不承想皆在与狄夷的平壤之战中为国捐躯,独留深受重伤的么子老侯爷,虽说拜将封侯,但家族人才凋零,也幸好老夫人的肚皮争气,她和老侯爷一生共得七个孩子,如此一门忠烈,当今圣上对老侯爷敬上三分,长信侯温紫箫兄弟又是得用重臣,因此朝中大臣没有不知道皇帝对温家这一家子,比其他世族勋贵多了几分包容。
所以,无论温家两位大爷为了温宁宁的事情拆了谁的门匾,打了谁家想调戏妹妹的不长眼纨裤,群臣就算上奏到皇帝跟前,他还会反过来斥责那位大臣教子无方。
“宁宁先跟着嫂子回天香阁,我让知琴带你去梳洗可好?”拾曦郡主对温宁宁凡事有商有量,从不擅专。
知琴是她身边的大侍女。
温宁宁没什么意见的颔首。是该洗洗了,身上这么脏,薰得她自己都快受不了了。
自古以来,公主、郡主之流就是骄纵傲慢,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代名词,可眼前这个嫂子身为一个郡主,能这么和蔼可亲,不容易啊。
这时候的她还不知道温宁宁对整个温家而言是怎样的存在,如果知道,就不会这么想了。
因为温家谁想在她面前摆款,都得先过温紫箫那一关,又或者你想一文不名的被扫地出门,不然还是多掂量、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