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珪回京在即,第一次约了赵芳霏见面——他只见过赵芳霏一次,但是为了向清越,他得见第二次。
叶嬷嬷说得对,他就是在乎,如果他现在因为面子就这样回京,会一辈子孤老,因为他就是认定了向清越,不是在去山上采枇杷时,也许在更久以前,在河边睁开的第一眼,他就认定她了。
他喜欢她身上皂荚的朴素香味,喜欢她看到他时,握着拳头鼓励他的样子。
京城再美的小姐,对他来说都只是一个漂亮的摆设,只有她,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没解,自己的心结老实说也不是完全解开,但是总得有人踏出第一步,不然他们之间就永远不可能。
他宁顔先放下自尊,也不要回京后日日后悔。
所以他约了赵芳霏。
只有赵芳霏,短签上请她不要带任何人。
赵府荷花池的水榭边,苏子珪颀长而翌,心想,等回了京,先安排向清越住在客栈,等他找好宅子就让她搬进去,叶嬷嬷以前就跟她处得好,让叶嬷嬷去照顾她,宅子得离家近,这样他才可常常去看她。
当良室,不用当苏大少夫人,她应该会轻松很多……
“苏大人。”
苏子珪转头,一揖,“赵大小姐。”
亭中只有苏子珪身边的叶嬷嬷跟姿和,赵芳霏是单独前来的。
姿和迎忙上茶水,上果子,伺候得十分勤快。
赵芳霏坐了下来,微笑说:“听兄长说苏大人这一趟公事顺利,还比预计的要提前几日,芳霏在这里恭喜苏大人了。”
“多谢赵大小姐。”
“不知道苏大人让芳霏前来,有何用意?”
苏子珪却是为难了,赵家这样殷勤招待,是因为希望他跟赵芳霏亲事能成,可没想到自己对她没那意思,现在还跟她要丫头——向清越虽然没同意,但也没拒绝的样子,他还是觉得自己得强硬起来,其他的什么,都以后再说,反正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岁月这么长,总能慢慢说清楚。
想想拖下去也没意思,于是开门见山,“我后日回京,会把半夏带走,还请赵大小姐见谅。”
赵芳霏很惊讶,“半夏?”
“是,我会带走她。”
赵芳霏似笑非笑,“苏大人什么时候跟半夏好上了,我居然完全不知道。”
“赵大小姐切莫误会,我跟半夏是旧识,以前因为有些误会分开,这次能遇上,我是不想再错过缘分了。”
赵芳霏听他这样说,露出诧异表情,“旧识?”
“是。”
“苏大人说是,那就是了,苏大人也没必要骗我。”
“还请赵大小姐见谅。”
“半夏是活契,来去自由,苏大人不用跟我道歉。”
“当然要。”苏子珪正色道:“我来赵家,自然知道赵家之意,我原本内心也有那样想法,可是我现在改变,辜负了少尹的好意,这点对不起赵大小姐,是我配不上赵大小姐。”
赵芳霏一笑,“苏大人真有意思,讲白了吧,我也没有太在意,苏大人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好,我都是不喜欢你,送水果过去也是碍于祖母压力。我那丫头佩兰,表面上服侍我,其实是祖母放过来的眼线,她还以为我不知道,整日装傻,其实精得呢,我演戏也是演给她看的,好让祖母放心。”
苏子珪见她一脸意兴阑珊,劝慰,“赵老夫人也是关心赵大小姐。”
“我挺喜欢半夏,我知道自己性子不好,但她总是说,‘小姐,今日天气很好,我们去院子走走吧’,要不就说,‘小姐,下雨了,真适合听琴,奴婢去给您喊琴娘过来,听雨又听琴’,要是阴天,也有的说,‘小姐,这天气不晒,可以去游水,’不管好不好都被她说完了。”
苏子珪露出一丝微笑,是他认识的向清越没错。
总是看好的,再平凡的东西在她眼中也有光。
仔细想来,她在苏家没有抱怨过任何事情,他直到这几年才愿意去想,一个村姑突然要变成一个大家族的少夫人,中间有多不容易,可是她从不曾有所抱怨,只是鼓励他,好好读书,一切会好起来。
可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并不知道这样需要多强大的内在才做得到,是后来看到叶嬷嬷怎么立姿和规矩,他才知道原来立规矩那样痛苦。
叶嬷嬷说,除非他从书院回来的那天,不然向清越就是日日立规矩。
她原本那样像野草般生长的人,却愿意为了他而忍受大宅的生活,没有憔悴、没有埋怨,而是努力的去消化、去接受。
他后来才明白,那很不容易。
也是后来,才比较能释怀她为什么逃离。
“我上一个丫头犯了点错,被下放去庄子,后来金娘子说她家有个远亲,识字,人也长得干净清爽,就是年纪有点大,问我愿不愿意看看,我懒得看,就让娘去替我过滤,母亲一向看人很严格,没想到居然通过母亲那关,金娘子把半夏带到我面前,她说自己被休了,以后会好好做事,我问她有没有看过书,识不识字,她说识字,还说爹是秀才,我想那挺好的,书香之后,也不算辱没了我。”
“多谢大小姐当时收留她,使得她有去处。”
“半夏真的很不一样,眼色很好,但不是讨好我,佩兰、紫苑那几个都会夸我漂亮,半夏会讲,小姐这样有精神,我虽然没有夸过她,但我喜欢她的说法,我知道自己漂亮,不用丫头说,我只想知道自己精神不精神、气色好不好。
“她还有个优点,我如果晚上睡不好,她也不会硬讲我气色好,就算我发脾气,她也不会哄,只会说自己不是,比佩兰更得我的心意,但又更不像一个丫头。”
“她还是这样,挺好的,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
“不过有一点我得跟你说,半夏虽然好,但她有个秘密,一到休假日,她一定不见人影,没一天例外,她是朝和县人,亲戚大部分在那边,所以绝对不是家人团聚的问题,但她也不像养了个谁,她太朴素了,我问过她,她只是把话带开,不愿意回答,但我记得她当时神色有点高兴的,简单而言,她的休假日,有什么让她高兴的事情,她必须早出晚归,而且不愿意跟人提起——我本不该提这些,不过苏大人既然要带走她,人人只会道那人从我赵家出去的,我必须说请楚,免得到时候有些不如苏大人想法的地方,苏大人会怪到赵家来。”
苏子珪虽然也赀得奇怪,还是回答,“多谢赵大小姐好意,带半夏走那是我的决定,将来无论如何,都不胁怪赵家。”
内心又奇怪,那日跟赵封在闻香楼喝酒,向清越走路那样子快极了,他都很惊讶,都已经彩霞满天了,她还在外面?
原来是有事情……
他是绝对不相信向清越养了清贫学子的——大户人家大丫头有些会这样,她们好的话一个月拿到七八两赏银都不是问题,有些人像养小白脸似的,养个淸贫学子在外面宅子,放了假“家”,让那举子伺候自己。
向清越以前说过这样很奇怪,向往一个人、向往一个家那就成亲啊,养一个人到底算什
么呢,把对方常玩物吗?
她当时那样开口,现在想必也是一般想法,养人?不可能的。
去寺庙给她外婆跟爹娘上香吗?这倒是可能,可是上香不用一整天,也不可能提到的时候笑意不减。
说来,他们是分别太久了,他都不知道她这几年过得如何。
不过不要紧,他已经跟自己低头,主动提出带她回京,他们都才二十多岁,将来有很长的时间可以问她这些年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