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难道是更了不起的人?
他的出现,不知为什么让乐不染想起那个一眼就能把人冻成冰渣的连彼岸,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人,她却在这个胖墩的身上看到和连彼岸一样的贵族气息。
元婴笑眯眯的朝着乐不染拱手,故作不知的笑问:“敢问这里可是柳巷柴家?”
他难然在远处见过乐不染,但是人家可没见过他,总得装腔作势一下,演戏嘛,总得把戏份做足了。
“你是谁?”
元婴还没回答,车帘就被人掀开,跳下来的人正是她心里嘀咕着的人,连彼岸深深瞅了乐不染一眼后,回头抱出一个小男孩,就那样一手抱着孩子,两个大人走了进来。
“不负所托。”连彼岸的声音不大,刚刚好乐不染能听见。
也不知是因为这句话还是他那一瞥,乐不染竟然觉得心序有些乱跳,一颗跳了十几年的心有那么一瞬间不是为自己而跳,是为了一个男人而跳得乱七八糟。
越过乐不染进了屋,连彼岸放下孩子但没放开孩子的手,好像那是他的孩子似的,瘦小身影穿着填满补丁的麻布衣裳,头发枯黄,脚上的肮脏布鞋露出了脚趾头见人,痩巴巴的,一阵风都能吹走。
乐不染看到了孩子满脸的不安和惊恐,拿出才买回来用碟子装着的窝丝糖,对他笑着道:“你是廷哥儿对吧?这是窝丝糖,是姨姨一早上街买的,松软酥脆,还不腻口,廷哥儿要吃吗?”
本来慌张的小脸和呆滞的眼神一见到冒着甜丝丝香甜的糖,先是把手指放进了嘴里,口水沿着嘴角漫了出来,想点头又不敢点头,犹豫极了。
那几滴口沬就那样弄湿了连彼岸的手臂衣料,他却什么都没有表示。
想不到这么冷硬的一个人对陌生的孩子却有着无比包容的耐心,这男人,心里应该有一块她无从见过,柔软的地方。
“来,姨姨陪你这边吃糖,好不好?”她拿了块茧状的糖递给他。
廷哥儿抽出沾满口水的手指接过糖饼就往嘴里塞,一副生怕吃不到的样子,乐不染示意连彼岸把人给她,慢慢牵着他的小手,下了地。“慢慢吃,家里还很多,往后廷哥儿想吃多少都有,不急喔。”
连彼岸瞧着比黑夜遗冷还黑的眼阵因着她的温柔,慢慢泛出淬着春风般的浅笑。
元婴惊然,飞快的揉着眼睛,这是一眼能把人冻成渣渣的连彼岸会有的神情吗?幸好连彼岸不经常这么笑,要是在京里也这么着,他元婴还跟人家混什么?
廷哥儿乖顺的在长凳上坐下,乐不染回过头正要招呼连彼岸和元婴,却听见从厨房方向传出短促又惊讶的声响。
捂着嘴,红着眼眶的是听见堂屋里的动静跑出来看个究竟的勺娘。
她明亮的眼睛因为泪水模糊了,声音干涩又带着狂喜和不敢置信。“……廷哥儿,我的廷哥儿……娘的心肝宝贝……”
接着跌跌撞撞的小跑着过来,她想得心都快要碎了的孩子啊!
一把被抱住的廷哥儿惊骇得连手里的糖饼都掉了,僵硬的小身子被勺娘紧紧搂住,看得出来他不知要向谁求助,天真的眼睛一片混乱,但是,片刻过去,许是母子天性,许是感受到了久违母亲温暖充满爱的怀抱,他怯怯地偎进了勺娘的怀抱,“……娘?你是我娘?”
这“娘”字一出口,拚了命压抑情绪,哭得不能自已的勺娘反而三两下抹干了眼泪,用红通通的眼眸温柔似水的瞅着廷哥儿。
她唯一的孩子啊,从生出就见过那么一面,后来她总是瞒着家人,没少往那户人家看她的孩子,漫长的山道,不吃不喝也得走上大半天,匆匆一眼,又往回赶,只求看那一眼,知道孩子安好,她才能稍微放下那愧疚得缺了口的心。
哪里知道,起初他们也是真心把孩子当成己出的疼爱,可世事难料,人心易变,有了亲生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怎么看就怎么不顺眼了。
当初的声声保证和允诺,敌不过现实。
看着瘦小的孩子她又哭了,哭得肝肠寸断,哭自己命苦,哭喜获孩儿,廷哥儿也被她影响哭了起来,屋里的两个男人可尴尬了。
“别吓着了孩子。”闻声出来站着抹泪的柴王氏到底多长了年纪,“把孩子带下去洗洗脸,换个衣裳,有什么话,往后有的是时间,私下再说。”
勺娘颔首,掏出腰际的帕子抹干廷哥儿的泪,又替他整理头发,转过身,郑重的按着他和自己跪了下去,匍匍到底。“两位恩公的大恩大德,勺娘做牛做马都无以回报!”
连彼岸侧身闪开,倒是元婴笑呵呵的受了礼,但嘴上却撇净关系,“小娘子不用多礼,你要谢的是乐姑娘,要不是她发话,我兄弟俩也不会去跑这趟腿。”
勺娘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乐不染,她只能干笑。
“自家姊妹,就不说那些了。”肉麻话她不爱听。
眼看着勺娘跟孩子还跪在地上,乐不染直朝连彼岸使眼色。
然后,连彼岸又对着元婴哼声。
元婴两眼瞪大,险些吐血,清清喉咙道:“起来吧,地上凉。”
乐不染飞快的把勺娘扶了起来,勺娘也从善如流,对着连彼岸和元婴屈膝行了大礼后,牵着儿子的小手进房去替他梳洗了。
“两位贵客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留下来用个饭吧,乡下地方,粗茶淡饭的,莫要嫌弃。”柴王氏压根不敢和连彼岸对眼,她倒是觉得另外一位和蔼可亲多了,因此这留他们下来吃饭也是冲着元婴去的。
他是嫌弃啊。“吃饭就不必了,我们赶了老远的山路,一身尘土,只想赶快回驿站洗洗刷刷,就不耽搁了。”乡里百姓的菜肴元婴还真看不上,他生洁又挑嘴,只想回驿站洗澡,再好好吃上一顿好的,才是真的。
连彼岸的眼珠在乐不染身上溜了一圈,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吭,感觉他就是元婴的影子似的。
只是那气场,说他是随从,十个人,有一百个人不会相信。
乐不染走上前,“谢谢你。”
连彼岸微微垂下的眼睫抬了起来,他那比黑夜还要冷的眼神,让周围的温度忽然下降几度,可那望不到尽头的深邃在看见走上前来的是乐不染时,很自然的多了点炎热和人气。
“你欠我一回。”这是要讨债的意思了。
“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
“你已经说过。”
“没受什么刁难吧?”
“打趴,乖得像孙子似。”简单扼要的话里透着无言的暴力。
这是没给钱就把人抢回来吗?乐不染脑袋飞过乌鸦鸦一片。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彼岸说道:“三十两,多了。”要是他,一两也不给。
“可让他们签名盖手印了?”她不想有什么后患。
连彼岸掏出一张纸给她。
乐不染把契约飞快的看了一遍,上头还有那村子村长的手印,不禁笑得像一块的藕蜜糖糕,“你真厉害!”
连彼岸的眼陡亮了,亮得就像受到褒奖的孩子!
他从来没被夸奖过,祖父不曾,爹娘更是不曾,可她,夸月兑他很厉害,所以,他真的很厉害吗?
连彼痒的耳廓悄悄泛起了不为人知的红晕。
不错眼的看着两人互动,元婴猛拍着脑袋瓜子,这是遨功啊,这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已经不稀奇了,可邀功,这便赤果果了,那个平日沉默寡言,属于老黄牛一派的连彼岸现在却像小女乃狗蹭着主人,希望模模头给块小零食的意思吗?
这是那个小老头子连入云会干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