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我?”罗琉玉秀眉一拧。
他轻咳一声,故左右而言他,“我和……呃,你夫君是同窗,我们相识已久,他曾提过你。”
“你也在国子监?”她轻嗤,有些不信。
陆东承呛了一下,“曾经。”
“一个书生怎会被人砍成重伤,倒在山野?”她嘲笑他编也编得让人信服,别漏洞百出。
“后来我入伍从军了。”他说的是自己的经历,不论被迫或自嘲,拿笔杆的手都沾满了鲜血。
他杀人了。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惜、惶恐无助,到最后都麻木了,只知杀杀杀……
战场上,敌人不死,死的便是自个儿。
为了活下去,他不停地杀人,原本连杀鸡都不敢的文人沦为铁血将军,在战场上,十来岁的孩子都得杀,他若不杀他们,这些孩子会长成食人老虎,反过来扑杀放他们一马的将士。
每天一睁开眼,面对的都是成千上万的尸体,一具具、一堆堆,鲜血把大地覆盖,再无一丝绿意。
“你是逃兵?”
他愣了愣,眼露苦涩,“不算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不算是?”
她最讨厌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语。在她初当检察官的那两年常落入这样的坑里,精练的律师最擅长钻法律漏洞,一句话或一个字便能扭转干坤,让原本快定罪的犯人无罪释放。
“在兵籍上,我是死人,因此即使我回去了,也没有地方接纳我这个人。”所以他不是逃兵,但比逃兵更惨,他根本不是个“人”。
“等等,所以说,你是幽灵人口?”人还活着,却被注销了身分,她记得听人提过这种情况,他若想恢复身分,除非再回原籍申请恢复籍册。
“幽灵人口……”他喃喃自语,觉得这个词真贴切,他不就是幽幽荡荡在人世间,在亲朋好友眼中他已是一抹幽魂。
“你有仇人吧?”罗琉玉不安的问,想到他当初的情况,还是忍不住一探究竟。
“不知道。”他的回答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罗琉玉一听都想抓住他的双肩用力摇晃他了,他是石头脑袋吗?“为什么不知道?你可是差点死了!”
“还没死,不是吗?”
他坠崖后并未直落谷底,正好山壁长了一棵巨树,巨大的树冠接住他。
树上长了红色的果子,他撑了三天才找到下去的方法,但手和脚被凸出的尖石刮伤,血迹斑斑。被自己的弟兄追杀,为追查真相,他并未现身,悄悄找了父亲生前的亲信,想藉此打探营中的情况。
谁知消息走漏,处处是敌人的眼线,他和那名亲信遭到围杀,亲信拚命杀出一条血路,让他有机会逃生。
情急之下,他抢了一匹马,逃入深山之中,东躲西藏,想甩开敌人的追杀。
就这样躲躲藏藏,他终于打听出一些线索,得知一切阴谋似乎和兵权有关,他们父子忠于皇上,不受收买的气节挡了某人的路,所以他们必须死,给那些人让路。
“你这是在自我解嘲吗?还是怪我多管闲事,如果知晓你是个麻烦,我绝对不会救。”好人做不得,善有善报全是骗人的,她就是被自己坑死了。
“但你救了。”他说不出满月复的感激,冥冥之中他命不该绝,兜兜转转又绕回原点。
“你没瞧见我脸上写着四个大字——悔不当初。”
他露齿一笑,看得出眼中的光亮,“这代表咱们有缘分。”
“是‘猿粪’吧,还是很臭的那一种。”现在她一脚踩上,臭气薰天,用再好的香胰子也洗不去一身臭味。
“婉娘,你太激动了。”她一副要咬死他的样子,戾气真重,他看了都有几分心惊胆跳。
“不许叫我的名字,把孩子还我。”罗琉玉觉得头顶快冒烟了,两手一伸想抱过孩子。
“还是我抱着,你情绪不稳……”他身子一闪,怕她伤到女儿,好言相劝她冷静点。
他不劝则矣,一开口便让罗琉玉感觉不是滋味,她是孩子的娘,他凭什么来抢,还一脸理所当然,好像孩子也有他一份,他在保护孩子免受亲娘的伤害。
“于谨之,你还想在庄子待下去吗?”她不抢了,双手抱胸,冷冷的看着他,面上寒霜阵阵。
见她真发怒了,他知道自己的行为过分了,讪讪地将孩子送到她面前。“婉……陈娘子,你看莲姐儿笑得多开心,你放心,我不会在庄子停留太久,将危险带到你们身边。”
他宁愿自己伤心,也不会伤着他们任何一人。
“娘,好玩。”对于刚刚被举高高,莲姐儿笑着拍手。
“等你被卖了就不好玩了。”罗琉玉接过女儿,往她鼻头一捏,全然不在意身侧的男子。
“为什么要卖莲姐儿?”小女娃还一脸好奇的打破砂锅问到底。
“因为娘没银子。”她装穷。
“我有。”陆东承一说,养家活口本是男人的责任。
“你要给我?”她斜着眼一瞟。
“我给……”他蓦地脸一红,这才想起身上只剩几两碎银,他的银子存在钱庄,要用他的印章才能取款。
或许他娘在过世前便已看出二叔有不轨之心,将长房的私产悄悄转移,过在他名下,只留下少数财物迷惑他人的眼。
可是如今他不方便去取出,印章还藏在长房的书房里,除非他偷偷潜入拿回。
他想把那些私产交由妻子全权处理,毕竟二叔不仁,他又何必顾忌对方的感受,长房的一切是他爹和兄长用命换来的,只是这么做难免会为妻子带来祸事。
为了一点点家产,二叔都狠心地赶他们出府,先是大嫂和两个侄女,而后是他的妻小,甚至还想泼脏水败坏他妻子名节。
若是让二叔晓得婉娘手中握有长房的财产,恐怕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它,心思不正的人永远也不会走正路。
陆东承耳根子发红,他想给妻子养家银子,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如今比她还穷。
“给什么?口袋空空还敢漫天虚言。”男人的话信不得,十句有八句是信口开河,还有两句是水中月,看得到,模不着。
“以后补给你。”他逗着女儿,顺手掏出之前给她编的草编蚱蜢,眼睛却看着孩子的娘。
“不用,我们非亲非故的,不好接受银两的馈赠,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闲言闲语。不过你罩子放亮点,别把你仇人引到庄子上来,我们这儿不是女人便是小孩,没法替你挡刀挡剑。”她丑话说在先,让他好好斟酌。
“你不要我的以身相许,那我就以银子抵恩情吧,总要两清。”
“好,我同意。”以银子做交易最干净俐落,她也怕人家硬塞人情给她,搞得不清不楚,好似她硬讨的。
“不过我的伤并未好得彻底,恐怕要再叨扰数日。”他看向她腰间的荷包,眼中透露着若有灵液妙药,他会好得更快之意。
不过罗琉玉只是装作听不懂,压根没有要拿出灵液的意思。
第四章 陆二老爷闹上门(1)
“娘子、娘子,不好了,陆家的人又来了,陆二老爷带着一群人来势汹汹的到了庄子前,指名道姓要找娘子,这次人数众多,是上回的两倍,现在是二牛和四喜在挡着,可我们应付得了吗?”三桐急匆匆来报。
二牛、四喜是直性子的人,脑子不灵光却有股傻劲,谁给他们吃饱饭就听谁的,在遇到罗琉玉后,两人一根筋的认定她为主,谁来收买都雷打不动。
面对黑压压的一票陆家众人,兄妹俩面无惧色,一人抱着一根腰粗的横木挡在最前端,在主子没点头前,谁也不能擅进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