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你家小姐如此心细慈悯,”澹台浚凝眸,“难怪彩均坊经营得这般好。”
她这般能干,他实在有些意外。在他印象中那个娇气的大小姐竟懂得如此新鲜的烹饪之术,还能为下人悉心着想,一改从前的蛮横跋扈。
因为病了一年,处境可怜,所以性情也变了?
今日在绦翠轩他也瞧岀了几分端倪,那庆姨娘想来背地里干了不少阴损的事,欺负她欺负得太狠,难免露了狐狸尾巴,连那订亲的玉佩都能被人偷了去。
“公子,这块玉佩——”忽然,董慕妍说道:“这玉佩也算完璧归赵,还请公子收好。”
绦翠轩的掌柜方才被吓着,以极便宜的价格将那套白玉首饰卖给董慕妍,连玉佩一并免费赠送,不敢多要半文。
董慕妍寻了个严实稳妥的盒子将玉佩装进去,缓缓递到澹台浚面前。
澹台浚一直想拿回这块玉佩,但眼前遂了心愿,他却没有如想像中那般高兴,反而胸中略微愧疚。
她处境艰难,他还一再提出退婚,实在有落井下石之嫌。他怪她任性跋扈,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冷血无情?
“今日这婚就算正式退了,”董慕妍微笑道:“我也松了一口气。”
松了一口气?她就这般想摆月兑他吗?为何……他竟反而有些不舍?
“从今往后,咱们可以堂堂正正做个朋友了,”董慕妍微笑道:“从前碍着那层尴尬的身分,有些话当着公子的面不好讲,有些事想请公子帮忙却又不好意思,现下终于自在了。”
呵,她若是这个意思,他心中倒舒慰许多。还能继续跟她做朋友……他似乎也很乐意。
“往后不论有什么为难事,董大小姐尽避开口,”澹台浚道:“在下一定是力而为。”
“若我想去江左开商铺呢?”董慕妍忽然问,“公子对江左十分熟悉吧?可愿意帮忙指点一二?”
澹台浚不解,“董大小姐打算把彩均坊开到江左去吗?”
“那倒不是,”董慕妍解释道:“彩均坊是祖母的生意,我负责打理,却并非我个人产业。比如……私下去江左开间茶水铺呢?”
“茶水铺?”澹台浚错愕。
“对啊,就卖这个酥酪泡的茶,”董慕妍问道:“公子觉得可会有生意?”
她盘算着管着彩均坊几年后攒够了,就可以自己独立创业,去外面开女乃茶店。
这生意虽然小了点,但成本也少,压力也就没那么大。她不求大富大贵,只要衣食无忧可。
“不过……董大小姐为何想着要到江左去?”澹台浚怔愣片刻,才问:“在京城开一间茶水铺,岂不更好?”
“京城亲戚太多,”董慕妍答道:“我一直想着要躲开家里人,简简单单的过个悠闲小日子罢了。”
呵,她这样想,他倒可以理解,毕竟庆姨娘就让她相当头疼吧?
“说来,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澹台浚不由道:“小时候我也想过,要在江左靠打猎维生。”
“打猎维生?”董慕妍忍俊不禁,“为何啊?公子放着大好的官不做却要做猎户?”
小时候父母常常吵,他也想避开,离家出走,去过一个人的日子。不曾料到,董慕妍居然与他有同样的想法,他一直厌弃的女子,居然跟他心有灵犀?原来,天下处境相似的人,想法都是相似的,他若早些认识她,说不定能成为知己。
“不过想一想罢了,从前只觉得做官麻烦,跟朝中宫中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繁琐得很,”澹台浚苦笑道:“你看,猎户终究没能当成,还是回来做官了。”
“对啊……”董慕妍微微颔首,“就算身边有各种麻烦,也只能静下心来,好好周旋。”
刹那间,两人均默默无语,就像两颗心同时跌落到同一谷底,勾起一阵怅然。
澹台浚发现,他们两人的共通之处如同一道瞬间被开通的渠,渠中之水名为“同情”,此刻汹涌地灌入彼此胸中。
“江左的商铺之事,我会帮你打听,”澹台浚开口允诺,“你若真想去,日后我一定助你。”
他这辈子估计逃月兑不了京城樊笼,但看着她去到自由自在之处,如同看着小鸟飞向蓝天,他心也会畅快吧。
“真的?”董慕妍眼中掠过惊喜,“如此,我先多谢公子了。”
她发现,他对她说话的语气柔和了许多,不似从前生硬疏远,那他对她的提防厌恶之心,是否已然悄悄放下?
今天这杯茶,喝得很值。
烛光虽然很明亮,但有时候会摇晃闪烁,董慕妍搁下账本,揉了揉眼睛。
今夜她歇在彩均坊,因为实在不愿意回董家。今日经历了许多事,她的思绪得缓一缓。
莲心端进来一只热水盆,递上湿毛巾,“很晚了,小姐安寝吧。”
“今天你也累了,”董慕妍道:“不必伺候了,回屋休息去吧。”
“这一整天,奴婢的心都评怦地跳。那块玉佩竟藏在了绦翠轩,真像上苍垂怜,如有神助,可算把那宝贝找着了。”莲心笑道。
“老天爷太忙了,哪里顾得上咱们?”董慕妍也露出浅笑,“莲心,这里也没旁人,我便对你把实话说了,那玉佩是我悄悄放进去的。”
“什么?”莲心一骇,“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趁着挑东西的时候把玉佩塞在那匣垫底,谁也没发现。”董慕妍道。
莲心这才明白过来,大惊失色,“这么说,那玉佩从来没弄丢过?”
“一直就在我这里。”董慕妍微微点头。
“可……小姐先前为何说它弄丢了?”莲心一时间有些糊涂。
“那日澹台浚来退婚,我打定了主意要拖延此事,便出此下策。”董慕妍道:“毕竟,你娘刚去世,咱们在这府里的处境很不好,若这婚事退了,恐怕更要遭人白眼了。”
莲心缓过来后,赞同道:“不错,幸亏小姐急智。”
“其实今日我愿没打算陷害庆姨娘,”董慕妍解释起来,“她忽然慵慨赠我首饰,我颇有疑窦,本想若我猜错了,便不与她为难,谁知道她心肠依旧歹毒,想让我在太后面前失礼,那就怪不得我反将一军。”
“小姐是该让澹台公子见识见识庆姨娘的真面目,”莲心忿忿道:“否则澹台公子总误会小姐。”
“他今日待我的态度已经比从前好多了。”董慕妍吁出一口气,“假以时日,我定会完全扭转他对我的印象。”
“可惜玉佩还给他了……”莲心担忧道:“这婚事算是正式退了,将来若再没机会与他相处,那该如何?”
“订婚、退婚不过形式而已。”董慕妍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把玉佩归还,之后光明正大与他来往,倒没了从前的尴尬。”
“嗯……小姐说得也对,”莲心似懂非懂,心中仍旧残留迷惑,“小姐真是神机妙算,怎么就能猜到绦翠轩的掌柜时常到庆姨娘娘家的当铺去捡漏?”
“你表哥告诉我的啊。”董慕妍道。
莲心一怔。
“你表哥不是在庆姨娘家的当铺做伙计吗?上次我请他打听来着,他就提了句绦翠轩的事,我便记下了。”
“原来如此!”莲心恍然大悟。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啊,不过是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罢了。董慕妍庆幸自己平素收集的点点滴滴的消息,终于派上了用场。
今日扬眉吐气了一回,庆姨娘大柢在背后恨透了她,又要耍新花招来对付她了吧?她会打起十二分精神,与之周旋到底。
说来她本一无所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若豁得岀去,庆姨娘也并非她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