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声向,我还当是谁来了,”董慕妍冷冷地道:“原来是二妹妹啊。”
“我娘叫我拨几个仆婢过来伺候大姊姊。”董慕丽笑盈盈的。
“罢了,”董慕妍扫了那些仆婢一眼,“让她们回去吧,我只要莲心伺候便可。”
“莲心要在山上守灵,须得过了她娘的头七才回来。”董慕丽一副忧心的模样,“这些日子,大姊姊你怎么办呢?”
“起居饮食,我自己一个人就行。”董慕妍不以为然道:“多个人在这院里,若丢了什么,也不知该怪谁。”
“大姊姊,这话是什么意思?”董慕丽脸色一沉,“难道是在说妹妹我拨来的人会做贼?”
“从前我病看的时候就丢了不少东西。”董慕妍答道:“否则我这北院也不至于这般寒碜。”
澹台浚眉间一凝。
“大姊姊,当着澹台公子的面,你这话说得可妥当?”董慕丽急道:“你病着的时候,就莲心跟她娘在跟前伺候,北院的东西该问她们娘俩吧?她娘连过节的例银都偷,还有什么不敢偷的?”
董慕妍抿了抿唇,并不与董慕丽争辩,只把手中的匣子搁在澹台浚面前,欠身道:“公子对不住了,那鸳鸯玉佩原就在这里头。”
说着,她轻启匣盖,却见其中空空如也。
“原在这里头?”澹台浚听出她话中有话,“如今呢?”
“我也不知道……”董慕妍叹了口气,“大概是被谁偷走了。”
四下霎时无声,所有的人心跳都似乎慢了半拍。
“大姊姊!”董慕丽然叫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在暗示玉佩是我们偷的?”
“我可没这么说。”董慕妍只继续道:“莲心不在,等她回来,我要好好问问。”
“大姊姊,你是故意的吧?”董慕丽恼怒道:“当着澹台公子的面故意弄这一出,像是我们苛待了你般!你平素那跋扈的样儿,谁敢欺负你的啊?那日在永安寺澹台公子也亲眼瞧见的,为了一个香囊,你就对妹妹我那般霸道,这府里谁不怕你”
“当着澹台公子的面?”董慕妍淡笑道:“二妹妹,你发现了没有,这话你已经说了两遍了,怎么你这般在意澹台公子的有法?他与你又没有关系,当不当着他的面,与你何干?”
“你……”董慕丽被截中心思,登时双颊通红,一时语塞。
这姊妹俩言语针锋相对,澹台浚在一旁也不知该劝还是不劝,若劝了,反而把自己搅了进去。今日他来董家的唯一目的就是退婚,他料想过此事没那么简单就能了结,却没料到其中牵绊远比他想像的错综复杂。
“公子,”董慕妍对他道:“今日真不巧,玉佩改天我寻着了再派人送到府上吧。”
“不急,”澹台浚微微一笑,“大小姐若寻着了,什么时候送来都可以。”
若是庆姨娘母女真的苛待了董慕妍,大概千算万算,都没想到他竟会自到这北院来吧?一踏进院门,看到这里如此潦落,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不过董老太太也奇怪,想来她年纪大了,不太出房走动,否则亲孙女的住所冷清得像雪洞一般,她会不知晓?倘若知晓了,还建议客人到这北院来小坐,岂不是家丑外扬?
澹台浚只觉得这董家上下古怪得很,决定退婚真是明智之举,往后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不过,他对董慕妍忽生一丝愧疚。
本来,他这婚退得理直气壮,铁石心肠地直想斩断牵扯,与董家再无半分瓜慕,但现下看到她这等境遇,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却多少多了分牵挂。
他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当一个心软的人,徒增的同情会坏了许多事。
然而他的胸中,还是太多慈悲。
董老太太习惯晩间茹素,倒不是因为信佛,她年轻时吃过些苦,直到现在仍不忘提醒自己,如今的富贵是从苦中来。
她也不勉强儿孙们与她一道用晩,因知晓年轻人须得吃些荤肉才有精神,对于往昔的纪念,她独自记在心里也就罢了。
“澹台公子回去了?”喝了一口青菜汤,董老太太不疾不徐地问道。
“回去了。”一旁布菜的金嬷嬷回答,“二小姐哭哭啼啼的,觉得在澹台公子跟前丢了颜面,正跟庆姨娘闹呢。”
“她们母女也太爱使小手段了,”董老太太浅笑道:“今天终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们没料到澹台公子会到北院去,一时慌了手脚。”金嬷嬷笑道:“匆匆忙忙拨了几个奴婢过去,可那北院如此寒碜,澹台公子一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明白了就好,”似乎一切都在董老太太预料之中,“也不枉我这一番安排,他若从此怜悯了慕妍,这退婚之事也一定会有转机。”
“老太太还是最疼大小姐的。”金嬷嬷道:“可为什么不挑明了呢?让大小姐在北院独自住着,如今她女乃娘也没了,谁看了不觉得可怜……”
“慕妍是长房长女,从小我最看重她,觉得她将来定有大岀息。”董老太太道:“可惜她娘在世的时候一直宠着她,整个人太娇惯了,我们董家女儿可不能如此!别说将来商铺的事会不会让她接手,就算是真的嫁了人,在夫家若没些本领也稳不住啊!”
“老太太是在磨练大小姐啊。”金嬷嬷恍然大悟。
“我也是过来来人,”董老太太感慨道:“从前在家当闺女的时候,我也是被爹娘宠着,向来任性惯了。可后来嫁了人,夫家的生意我要帮衬,夫家的亲戚我要照顾,夫君娶的姨娘我也要管束,这上上下下事情多得恼人,我若是个没远见、没心性的,哪里能熬到现在儿孙满堂。”
“家大业大,确实比一般平民小户要操心许多。”金嬷嬷颔首。
“慕妍若没个历练,这辈子有苦头吃的。”董老太太道:“澹台家,我一定会设法让她嫁进去的!可嫁进去之后呢?自己的日子,到底要她自己操心才是啊!”
“不过二小姐也对澹台公子动了心思,庆姨娘又在一旁襄助,”金嬷嬷凝眉道:“大小姐一个人怕对付不过来。”
“庆姨娘母女终归是庶岀,平素小家子气,眼皮子也浅,澹台家断不会娶这样的妻室。”董老太太摇头道:“不是我偏心,慕丽是上不了台面的,为了她好,我也不想她将来自取其辱。”
“那……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奴婢去劝一劝庆姨娘母女?”金嬷嬷不太明白。
“劝得动吗?”董老太太再度摇头,“一个个心比天高,你如何劝呢?倒不如就让她们撞一回南墙,大概就能自己回头了。不过也得小心些,别让她们撞得头破血流,咱们董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奴婢懂了,”金嬷嬷点头,“奴婢会在暗中盯紧,事情若到了紧要处,奴婢再提醒。”
“咱们就在一旁看着,”董老太太道:“不过千算万算,也终有遗漏,慕妍的女乃娘怎么就忽然走了呢……”
“她有哮症的事,咱们一直不知情,是奴婢疏忽了。”金嬷嬷亦感惊惜,“奴婢已经给了莲心一大笔银子,只盼能多些慰藉吧。”
“我一直不岀面,就是希望慕妍吃了苦能真正坚韧起来,想必她女乃娘这事对她已有触动。”董老太太语重心长道:“若她从此长了志气,也不枉这一年来受的磨难。”
汤没了,金嬷嬷又添上一碗,汤匙碰着碗,发出细细的清脆之声,金嬷嬷没再多言语。
今夜特别寒冷,董慕妍犹豫再三,忍不住在炉中燃了银霜炭,周身终于暖和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