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薛文澜去探视她,祁大夫也在,祁大夫以为薛文澜知道,所以在外厅提起,薛文澜简直不敢相信母亲的病是因为流产,可是祁大夫医术很好,又不可能误诊,所以他进房询问,周华贵无奈之下只好哭着把事情说出来。
自己是如何委屈,如何忍耐,宋有福多么不是人,大表嫂汪蕊又是多么冷漠。
薛文澜当时便想把母亲带回青草巷,可是祁大夫说不行,现在身体弱得很,别说换个地方住,就连下床都不可,若是不听话,到时候再度出血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只能把母亲暂时留在宋家。
他是个普通人,知道母亲的遭遇后,他怎么样也没办法面对宋有福跟汪蕊的女儿,哪怕宋心瑶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但他就是没办法面对,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厌烦,然后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不对,宋心瑶无辜的。
可是啊,他的母亲也是无辜的。
难怪母亲不喜欢宋心瑶,还要庶生嫡前,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被宋有福跟汪蕊这样欺负,母亲怎么会喜欢他们的女儿。
薛文澜自己也没办法面对,一个是生他的母亲,一个是他自己求来的妻子,他觉得自己是怎么做都是错了。
他看到宋心瑶,就会想起宋有福跟汪蕊,然后会想起母亲那羞愧无比的眼泪,这样苟且偷生都是为了他。
自己是踩着母亲的贞洁,一步一步前进。
他在宋家的一切,都是母亲拿尊严换来的。
“娘也觉得对不起你爹,好几次想去死,但你还没成亲,娘要看着你成亲有后,才能去找你爹。”
薛文澜心疼母亲之余,怎么样也无法面对宋心瑶了。
她爹娘这样欺负母亲,他还对她好,是不是很不孝?
他想要母亲安享晚年,可是只要宋心瑶在,母亲就无法开心得起来,自己也是枉为人子,早知道一切是母亲这样委屈换来的,他宁愿从来没有进入过宋家。
宋心瑶听呆了,下意识的想,不,她的爹不是这样的人,她的娘也不是。
可是一切好像又有迹可循,母亲总是隔三差五就让周华贵到翠风院,如果是为了安抚她,就可以成立了,否则她想不出来母亲为什么会对一个投靠的表妹这样亲近。
她爹也的确对色字放不下,家里虽然只有两个姨娘,但外室可没少过,只不过娘手段厉害,都没让那些外室怀孕。
所以雁阳院的人才会那样听周华贵的话,连母亲都无法撬开他们的嘴,老爷罩着呢,谁敢不听,大太太再厉害,这个家终究是老爷做主。
难怪她说“夫君放心,在宋家一切老太太做主,婆婆可以好好养病”时,薛文澜会露出那样嫌恶的神色,因为周华贵根本不是生病,是流产——第二次了,宋有福造成的,汪蕊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
薛文澜口中那个的宋有福是她的爹,冷漠的汪蕊是她的娘。
她最亲爱、最亲爱的爹跟娘。
爹爹虽然不常在家,但对她也不差,娘就更疼她了,别人家生了女儿都当赔钱货,只有她娘当她这女儿是宝贝。
可是……可是……难怪薛文澜要跟她分开住。
都明白了。
宋心瑶从哭泣,到止住眼泪,从心脏狂跳,到现在平静无波,觉得瞬间苍老,疲倦的程度无法形容。
这不是只是一段对话那么简单,这是两个月来的视若无睹以及冷漠。
不管怎么样,那是她的爹、那是她的娘,她爱他们,也愿意替他们做任何事情,不会有所犹豫,任何。
案债女偿,天经地义,她会承受的,没什么好说了。
“薛文澜,你是不是不想再看见我?”
他没说话。
宋心瑶的心情荡到谷底,没说话,那就是了,“我们和离吧。”
“和、和离?”
“是,你不想看到我,这样的婚姻一点意义都没有,还是和离了,各自生活,这样比较干脆。你别告诉我你没想过这件事情,对你的基本了解我还有点自信,你怕女子和离后会要死要活,可是我不是她们,我不会。”
“和离后你要住哪?”
看吧,果然是想过,只是不知道怎么跟自己提而已,“在京城城郊找个地方住。”
宋家是不可能回去的,当初大宴宾客,敲锣打鼓说姑爷高中,她怎么能在这时候回去宋家,那不是给宋家丢人吗?
她只能自己找一个没人认得的地方,一个人生活,当作自己不存在,这样对宋家才是最好的安排。
“这一路遥远,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要和离就干脆点,不要拖泥带水,你写个文书给我,剩下的你派人去官府办了吧。不过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我自愿下堂,此生无望,以后就是等着老去、死去。我爹做错事,我用一辈子孤寡替他还,往后不管你高昇到哪里,都不准再找宋家麻烦,不然我定刚得你们薛家不安宁,宋家若毁,薛家也别想善存,我说到做到,希望你能明白。”
薛文澜神情复杂,他也想过要报复宋家,可是许氏却是无辜的,她对他们母子那么好,若害得老人家晚景凄凉,流离失所,他也心不忍,可是母亲所受到的一切又怎么能装作没争?
宋心瑶要回京了,他还是喜欢她,不过没办法面对她。
她是无辜的,他的母亲也是无辜的。
薛文澜带着登高、远志,跟几车事物到了朝和县。
前任县丞已经于一个月前外派到他处,这大位空了一个月总算有人来,众人当然是想办个欢迎会热闹一下,反正朝和县富商众多,大家都愿意办这个宴会,出一笔钱就能跟新来的县丞有个小交情,那是求都求不来的。
薛文澜既然要入官场,之前自然好好求教过,这宴会是跟下属打好关系的第一步,他可以不去,但凡事给别人留点面子,日后会方便许多。
所以当师爷说起,他便道:“你们看着办吧。”
师爷又想,那夫人呢?听说这新来的县丞有个成亲两年的夫人啊?
想问,但又不敢问,想想还是算了,说不定夫人被婆婆留在京城呢,一想又觉得眼睛亮,自己女儿长得还可以,若是能被收为妾室,将来生下儿子那也是大路一条啊。
但师爷口风不紧,所以消息传出去了。
于是接风宴那日,各家女儿都来了。
东瑞国的官户跟一般人区分极严,就算是大户人家小姐,若能给县丞做妾室,那都是大大高攀,娘家风光更是不在话下。
只是任凭那姑娘再貌美,才华再出众,薛文澜都没太多表情,只是礼貌的点头就没再多看一眼,姑娘怕羞,就有点胆怯,一个晚上虽然有七八家的小姐都来,却是没人能跟薛文澜说上话。
众人也都是有眼色的,这县丞既然不,那就得找其他路子来讨好,其中林员外脑子最灵光,十七岁的年轻县丞想必还是有抱负的,于是说起朝和县的人物风俗,山上产什么,水中又产什么,居民大多靠什么为生,邻国来往的频繁程度,这正和薛文澜心意,便开口问了几句。
这一个晚上,众人总算模清这年轻县丞想什么了,于是忙不迭的讲起朝和县的种种,地理山水自然不在话下,还有些比较特殊的风土人情,廖家寡妇是怎么撑起一个家,保住了廖家“朝和第一绣”的名声;蒋老爷又是如何乐善好施,年年都捐大笔银子给青云寺,好救济穷苦人。
这些,都是薛文澜想听的。
虽然出发前也看了朝和县的人物水土志,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哪怕念得再多相关资料,都比不上在地人一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