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下了一场小雪,衣服总略显单薄的小埃今天多添了一件外衣,只是那外衣并不合身,一看就知道不是他的,而且上头还有好多补丁,这件外衣也没多么保暖,小埃冷得直打哆嗦。
春恩伸出手握着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好冰,不禁心疼地蹙起眉头,“很冷吧?”
小埃吸了吸水都快流出来的鼻子,粲笑道:“还行,女乃女乃给我改了一件她的旧衣。”
原来他身上这件不合身的外衣是妇人的衣服。
春恩再往下一看,发现小埃的布鞋用料很薄,脚上也没穿袜子。
虽说她已经让子琮穿得很“平民”了,但跟小埃比起来,子琮身上的衣衫是厚棉布,既无破损,纤维也都是紧实的,可小埃身上的棉衣却织得稀疏,一看就知道不保暖。
想到这,她往正在附近说话的几个学生瞧了几眼,发现有几个孩子的状况跟小埃是一样的。也是,公学堂收费低廉,来就读的本就都是清贫或小康人家的孩子,“吃”是最基本、最需要被满足的需求,“穿”也就只能将就了。
“子琮。”春恩看着子琮,柔声询问,“你愿意把脖围让给小埃吗?”
子琮一听,微微皱巴着小脸,“这是爹给我的。”
“姨娘知道。”她温柔地道:“但如果爹知道你愿意跟小埃分享好东西,一定会夸你的。”
子琮一听,微微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她一脸肯定。
于是,子琮毫不犹豫地将脖围取下,贴心地绕在小埃脖子上。
小埃露出惊讶,且又羞又喜的表情,然后有点不安地看着春恩,“这真的要给我吗?”
“是的。”春恩点头,伸手帮他将脖围戴好,“暖吗?”
“暖。”小埃说着,怯怯地瞄向子琮,“可这是子琮的,给了我,子琮就……”
“别担心。”春恩模模他被冻得红通通的小脸,“我可以再帮子琮缝一个。”
小埃听了,点了点头,安心的笑了。
“去吧。”她伸手轻轻推了子琮跟小埃一下,“快进去,别迟到了。”
两个小萝卜头点了点头,咧着嘴,手拉着手,开心地往课堂而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小小身影,再想起小埃身上的衣物,春恩有了一个想法——她想给没娘的小埃缝件衣服。
就快过年了,想到这可爱又可怜的孩子连件穿得暖的衣服都没有,她心中难过,本想着小埃的身形跟子琮相似,从箱子里找件子琮的衣服送他,但想到子琮那些衣服所用的布料都是高档货,若是送给小埃,反倒会给小埃他爹带来心理上的负担。
她苦恼半晌,很快就想到解决办法,她决定拆了子琮少穿的旧衣,再到天羽织找一些平价暖和的料子,给小埃重新缝一套衫裤,当作是送给他的新年礼物。
春恩迈着雀跃的步子返回天羽织,却远远地就看见霍晓涛走在前头,贞平亦步亦趋地跟在一旁。
想起方才邱掌柜说他出门了,怎么回来得这么快?是到附近的工坊巡视吗?
春恩没打算喊他,但不知为何却加快了陟步,像是迫不及待想跟上他的步子一般。
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她的心跳莫名地加快,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呢,为什么她感到呼吸不顺,心口又热热的。
就在她怀疑自己的“异常”之际,忽见一名灰衣男子从旁边窜出来,小心翼翼却又脚步急促地接近霍晓涛。
她定睛一看,男子腋下夹了根木棍,而他一手抓着木棍,好像随时要抽出来似的。
春恩直觉地认为男子的目标是霍晓涛,她想大叫提醒霍晓涛,却紧张到发不岀声音来,于是她想也不想就冲向霍晓涛。
就在男子抽岀木棍挥向霍晓涛的后脑杓时,她窜进他跟霍晓涛之间,猛地往霍晓涛的背上推了一把,同时,她感觉到自己后脑杓挨了一下,眼前随即一黑……
你真可悲,晓涛对你一点兴致都没有。你呀,就是个雨露不沾、阴阳失调的女人,晚景定凄凉。
舒眉,你真是没用,要不是因为你是姨娘拨给我的,我早就把你赶走了!
子琮,别跟落珠走太近,她跟她娘身上都有病,跟她们靠近会生病的。
二太太,怎么才生了一个珠落,你就显老了?难怪隔了这么久,你都没再怀上孩子。
不……不,实在太坏了,这贺春恩怎么可以这么小眼?
她的头好重,眼睛睁不开,明明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脑子里却不断地出现一些像是电影片段般的画面。
原来贺春恩是这样的人呀,难怪府里面的人不是对她厌憎万分,就是避之唯恐不及。
仗着自己受宠,仗着自己生下子琮,她有恃无恐,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甚至还毫无理由地攻击、伤害他人。
她想,当贺春恩从亭台摔下,命在旦夕之时,一定有人在偷偷拍手叫好,认为这是“老天有眼”吧?
“春恩,贺春恩……”
她隐约听见有人叫她,可她真希望自己不是贺春恩,这姑娘待人实在太刻薄,太不厚道了,但不行,她如今是贺春恩了,也幸好她是贺春恩了,不然子琮在这样的娘亲教养下,只怕这辈子都得毁了。
这么一想,她又深深觉得庆幸,脑海中也出现子琮那可爱讨喜的脸蛋,她笑了,艰难地喊出他的名字。
“子……琮……”
当她终于发岀声音,那些可怕的画面也总算在她脑子里停止播放,她慢慢地睁开眼睛,亮光刺眼得让她直眨眼睛,不舒服地发出申吟,“嗯……”
“你总算醒了。”这时,一道熟悉的、低沉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
她听岀那是霍晓涛的声音,循着声音来源努力地适应光线,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他在她眼前,手掌对着她,伸长修长的五指,问她,“几根手指头?”
她皱了皱眉头,这什么低能问题?她连五根手指头都不会算?
“你耍我?”她有点虚弱地抗议着,也再次瞥见他无名指上那一圈淡青色的纹饰。
刺青在现代是一种见怪不怪的次文化,可在古代却是一种刑罚,他没有犯罪前科,也就是说,这是他自己找人纹上去的?
那这一圈有什么意义呢?他是要提醒自己记得什么吗?
“看来你没事,还挺有精神的。”霍晓涛唇角微微一勾,语气戏谑,眼底却有着柔情。
他真的吓坏了,不是因为被人从背后偷袭,而是因为她奋不顾身为他挡了一劫。
曾经无情毒杀他的她,居然毫不犹豫地以身相救,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心暖了也软了。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倒下时,他的心在瞬间紧缩,脑袋有几秒钟的空白……在那当下,他害怕头部曾经重创的她会受到更大的伤害,甚至失去性命。
他还记得,当他得知她从秦月园的亭台上摔下并性命垂危时,他的心平静得像是高山上的湖泊,光洁无波痕,他曾经是那么地不在意她,如今却……
尽避他非常不愿意承认,但他知道,他的心被彻头彻尾改变的她攫住了。
迎向他那温柔却又炽热的眸光,春恩心头一悸,他干么这样看她?看得她脑袋都发胀了,但很快地,她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在回天羽织时,她发现有人要袭击他,于是冲上前去推开他,然后……对,然后她就挨了一棍,失去意识了。
他此刻这样看着她,纯粹是对她的感激吧?
“躺着好晕……”她说:“可以扶我坐起来吗?”
霍晓涛没说话,只是立刻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而当他的手接触到她,她头又一阵疼,脑海中又出现他痛苦求援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