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喃喃,坚定自语道:“他是皇帝,高高在上坐拥天下,我们这一生再无任何干系纠葛。”
她早该放下。
其实,在她临终的那一刻,本也就已放下了……
“小姐,夫人让您准备一下,一炷香后也该出发前往侯府了。”贴身丫鬟珠儿忙替她取来了外出的大衣裳和大红羽纱貂皮鹤氅,另一名丫鬟蕊儿也上前服侍她回内室更衣。
安鱼默默被打扮了一番,蕊儿替她一头青丝半拢起,浏海轻盖住雪白光滑的额,在耳后梳绾编成两只俏丽典雅的髻,其余长发理顺了柔润披散在背后,髻上各别着柄银旒金镶玛瑙钗,贝壳般可爱粉女敕的双耳坠着小小玛瑙滴翠耳珰。
蕊儿又拿起了支攒花宝石分金华胜欲簪上,却被安鱼摇头拒绝了。
“是回自己外祖家,又不是要赴宴,不必戴得满头沉甸甸的压得脖子酸。”她微微一笑,“我瞧着足够了,走吧。”
“小姐,这也太素了。”
“是呀,小姐,夫人让我们好好帮您妆点,气色见着也更好些,否则太夫人该心疼了。”
蕊儿和珠儿忍不住双双劝道。
她灿若星辰的眸子瞥来一眼,眸中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威严,两名丫鬟心下一凛,不觉惊出了身冷汗,敬畏地缩肩敛首不敢再言。
“走吧。”安鱼收回目光,恢复温和沉静。
“是。”珠儿、蕊儿恭恭敬敬地紧紧跟随上去,打伞的打伞,搀扶的搀扶。
第1章(2)
银粉玉屑,细雪纷飞……
二门处,两辆马车和车夫及仆妇侍立一旁,徐氏也在丫鬟簇拥下款款而来,见着女儿忍不住先模了模她的脸颊和手心,确认暖和与否。
“鱼姊儿,你若是怕冷,还是咱们改日天放晴了再回去看你外祖母?”
“娘,我很好,无事的。”她嫣然一笑。“咱们上车吧,可不能叫外祖母久候。”
“就知道我家鱼姊儿是最孝顺的,看哪个还敢说你娇蛮不懂事……”徐氏沾沾自喜地说完,才惊觉失言,忙道:“湘姊儿她们都是忌妒你最受外祖母宠爱,所以才胡言乱语,你别理她们。”
安鱼对母亲说的人半点印象也无,但徐氏这般不管不顾的偏护惯宠,让她暖心之余也不免暗暗一哂——
有这么娇宠女儿的母亲,看来这安鱼往日确实也不是个能按捺压抑自己性子的小泵娘啊!
不过有父母亲长呵护疼爱的孩子,本来就无须事事委屈吧?
马车辘辘而驰,安鱼坐在温暖的车厢内,越近武定侯府,她还是隐隐有些心神不宁。
她脑中对于安鱼的记忆一片空白,虽然早已托辞自己大病一场,忘了许多人与事,但毕竟举手投足之间,自是和真正的安鱼相差甚远。
然而安鱼芯子里终究是曾做过皇后的人,顷刻间就稳稳沉下心来,决意相同见招拆招便是。
武定侯府门前早已有大管事和一干小厮迎在那儿,等着接侯府的小泵女乃女乃和表小姐进门,二门高高的门槛也卸下了,让马车一前一后驶进了侯府。
安鱼和母亲在丫鬟仆妇的环侍下,进入武定侯太夫人居住的“静安堂”,里头有地龙暖洋洋地烘托得一室如春,还有扑鼻而来的梅花香气,更掺杂了浓浓的脂粉香味。
里头吱吱喳喳热闹喧哗,一派富贵欢然气象。
“姑女乃女乃和鱼姊儿回来了?”
她抬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主位珍贵紫檀木大榻上的白发年老贵妇,年轻的时候想必是位难得的美人,如今虽然老了,却苍眉微挑,隐含英气,慈祥中有着令人畏服的气势。
……老太太丰采依旧。
安鱼眸底掠过了一丝怀念与感慨。
太夫人慈爱地对她招了招手,她缓慢从容步履款款来到太夫人身边,带着恰到好处的孺慕与温柔恭敬行仪,浅浅一笑。
“外祖母。”
太夫人将她搂到身边,疼爱地模了模她的头。“好孩子,你大好了,外祖母比什么都欢喜……”
“可不是吗?鱼姊儿,你不知道你这一病,你外祖母可心疼了,侯府里大把大把的人蔘灵芝虫草都往里填,你要是再不好,可就对不起你外祖母和我们侯府这片心了。”武定侯夫人在旁笑咪咪地道,状似亲昵,可在场的谁不是人精,如何听不出话里话外的酸刻讽刺?
徐氏脸拉了下来。“嫂嫂这什么意思?”
“我这不是做舅母的也高兴姊儿身子好透了吗?小泵女乃女乃难道不高兴?”武定侯夫人脸上笑意更深,倒令徐氏连发作也不能了。
太夫人目光如电,冷然扫向儿媳。“老大媳妇,你这是对老身有意见?”
武定侯夫人心下一凛,脸色白了白,忙欠身连道不敢。
见太夫人动怒,其余环侍的二夫人、三夫人和一干金枝玉叶的孙女们也噤声不语,唯有打头的一个窈窕娇俏小泵娘嘻嘻笑了,胆大无比地挨蹭向太夫人,扯着衣袖轻摇。
“祖母呀,谁让您疼表妹疼得连我娘都吃醋了?不说我娘,连玥儿这心头都直冒酸气儿呢,不过再一想,表妹确实是个可人疼的,又生得这般好模样,都把我们这些姊姊比到二门外去啦!”
安鱼眸光微挑,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个“表姊”。
“你这小妮子,就会胡搅蛮缠……”太夫人岂会不知自家嫡亲孙女儿的用意,可这孙女儿向来伶俐聪慧,有她这么一打趣儿,倒也化解了此际的僵局,不禁满眼宠溺地笑骂道:“亏得你姑母和表妹是自家人不会往心里去,否则真真该打你两下子手掌心才罢休呢。”
徐氏脸一阵红一阵白,难掩娇嗔埋怨地看了自家母亲一眼——说到底,女儿和外孙女还是亲不过亲儿媳和亲孙女了?
武定侯太夫人被女儿怨怼受伤的眼神一堵,心下微微酸涩,只能摇摇头,先故作平静含笑地让所有人都各自回院休息,才来好好跟女儿剖析说道。
安鱼默默观察着这一切,至此也忍不住暗暗喟叹。
世家名门内宅也不甚太平啊……
待人一走空,徐氏还是憋不住嚷嚷起来。“娘,大嫂这也太——”
“住声!”太夫人恨铁不成钢地轻喝止,精神奕奕的老脸浮上了一抹掩不住的疲惫。“难道你要让人知道,你和自己娘家兄嫂不睦吗?”
徐氏眼圈儿一红,“连母亲都不为我撑腰,任凭大嫂欺辱我们母女俩……这侯府还是我的娘家吗?”
“你——你——就不能长点心吗?”太夫人气得胸口起伏,指着她哆嗦。
始终在旁边不说话的安鱼,小手一头牵起外祖母一头牵起她娘,温声开口。
“外祖母,您息怒。娘亲好的坏的都想跟您说说,虽然一时忘了分际,可这正证明娘心中最亲近的还是外祖母您……”她话声慢慢的,却清脆柔和如风拂翠竹,教人胸中不觉澄澈而安心起来。
太夫人怒气一消。
“……还有娘亲,外祖母今日明着护的是侯府,可说到底还不是怕娘亲您和舅母因一时口舌之争,日后万一种下心结,教舅舅究竟是该护着自家的妹子还是自己的娘子?”她对徐氏半哄半劝地笑笑。
徐氏愣愣地望着纤秀瘦弱的女儿。
太夫人则是满眼欣慰,紧紧地攥紧了安鱼的小手,感叹笑道:“好孩子,比你娘还要看得明白,将来必是个有福的。”
“娘……”徐氏一方面高兴女儿被夸赞,一方面又觉得委屈,不由嘟起嘴道:“女儿哪里是看不明白?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侯府中最大的还是我,有我镇着,你大嫂只敢酸溜溜挠个几句,却也不敢多说多做些什么,可娘难道能一辈子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