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现在的主人是个和慈的大娘,她还摘了些自个儿种的花草送我。”
说着,揭开篮子,只见其间皆是鲜卉,在日暮中散发独特的芬芳。
薛瑜抿着唇,一言不语。忽然,一把将她拥住——这个举动,连他自己都错愕,彷佛失了理智,被冲动逼迫出自己潜在的。
“以后不要乱跑——”他听见自己低哑道,“这会让我很担心,你知道吗?”
楚若水显然是吓着了,完全没料到自己短暂的离开竟引来他如此的表白。片刻僵立之后,花颜呈现微红,逐渐扬起微笑。
盼望已久的这一刻,终于被她等到了!曾几何时,梦里才有的情景,居然成为真实。
一阵风吹过,四周的琼花纷纷摇落,像雪一般沾濡衣襟,令她觉得这一切美得难以置信,彷佛幻境。
她抬眸,看着凝视自己的俊颜,细雨打在他发间,结成晶莹细珠,在暮光之下,有种星光般的明亮,让她视线迷蒙。
“薛大哥……”在这一刻,她似乎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叫我瑜。”他轻声道。
瑜?这样的称呼,让她感到暧昧,不再似兄妹般单纯……
“若水,那天你对我说的话,我考虑了很久——”他揽着她的纤腰,完全不顾路人的目光,在这微雨纷飞的黄昏,似乎也无人在意他俩。“或许我还忘不了媺娖,但我会努力不再去想她。”
思念有时候只是一种习惯,每当他感到寂寞,脑海中至少有媺娖可以牵挂;但现在,他决定戒掉这个习惯,因为他多了一个选择。
不得不承认,这些天来,若水的影子越来越浓烈,而媺娖却像天边消逝的流云,只剩一抹痕迹。
这算移情别恋吗?换了别人,也许早就投入另一段感情,但苛守陈规的他,还需要一些时间。
“瑜——”楚若水终于开口唤他,“我愿意——”
无论多久,她都愿意等待,直到他完全抛下包袱,只属于她一个人……
为了这样的幸福,再多的煎熬也是值得的,何况她已经等了这些年,没道理在初见曙光时放弃。
薛瑜无言,只是牵着她的手默默往回走。明明距离客栈很近,却像走了很久似的,心中期盼着不想路程就这么结束。
她的柔荑,纤女敕温暖,握在他掌中,激起一种莫名的冲动,在心涧中盘流。
“这是什么花?”他忽然注视篮中,被那香气吸引。“这味道,好熟悉——”
“……在水一方,”她脸红地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就是上次熬粥的那种花?”他记得,这花儿有另一个名字。“听说,有人叫它合欢。”
她低头,没料到被他打听到正确答案,瞬间有些尴尬。
“对。”迟疑片刻,她答道。
“为什么要撒谎?”看着她害羞的模样,他忍不住问。
“就觉得这名字会产生误会……”她终于坦言,“其实,这种花儿只能使人提神健气而已,民间的种种传说,只是一种美好的祝愿。”
她从不相信喝下合欢粥,就真能得到心中男子的青睐。爱情何其艰难,岂是这样轻易的事?
“可我觉得,传说颇有几分真切,”薛瑜驻足,凝视她,“似乎就从那时候开始,我越来越在乎你。”
他在开玩笑吗?可那深切的表情,又让她觉得这是他的由衷之言。
无论如何,这样的表白难能可贵,听在耳中,全化为喜悦,彷佛静夜听到的丝竹之声,沁人心脾。
所谓的幸福就是如此吧?在经历了所有的痛苦与坎坷之后,她终于可以品尝。
第7章(1)
菱形的文字,倾斜的角度,字体娟细秀丽,看似汉字,却不解其意,如同天书。
楚若水每次提笔练习,都忍不住惊叹世间竟有如此的文字存在,完完全全属于女子的,就像蔷薇的胭脂、珠玉的首饰,是一个男子不懂的世界。
“在写什么?”薛瑜推门而入,俯身问道。
回到京城后,他俩的感情日渐深厚,每日他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前来看她。
虽然依旧保持着距离,以礼相待,但她能感到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已截然不同。
她喜欢这样跟他在一起,无论品茗、赏花、调琴、煮酒,都似知己般无所不谈,就算一辈子如此相守,不能真正成为他的妻子,她也甘愿。
“瑜,你可听说过江永女书?”她搁下笔,微笑道。
女书?这两个字让他的俊颜微沉,胸中忽生一抹阴影。
女书……宝藏……阴谋与利诱……这一切的联系,其实是他最不愿回忆的。回京之后,与她朝夕相对,他已忘了从前的不快,然而现实毕竟无法回避。
“知道,”他只得颔首,“不传男子的文字,对吧?”
“我从姊姊那儿学的。”楚若水坦言,“一开始觉得很艰难,现在渐渐悟出些规律,越发感到有趣。”
如今她不只可以阅读一些女书古籍,亦可以自行以女书作诗写文,沉浸在私密的自娱中,消磨一整天时光。
“假如——”薛瑜忽然问道,“有人擅自将此文字传予男子,又会如何?”
“好像至今没有过类似的事情……”楚若水一怔,“的确很奇怪。或许,世上的男子本就对此文字不感兴趣,所以也无从破戒。”
女子的一切向来被世人轻视,就算创造出独特的文字又如何?圣人的诗书都读不完了,男子哪有闲情研究这个?大概也不会正视一眼。
正因为低微,所以安全吧。
“倘若真有男子向你请教,你会如何?”他忍不住再问。
“我……”她摇了摇头,“或许会先问问姊姊吧。”
瑶族的规矩,她也不太明白。其实女书在她眼中不过是文字的一种,还没到达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步,就算传给男子,她也不会大惊小敝。
况且,她一向觉得文字似水,在流传中才能益加繁荣,汇成江河。倘若文字的存在只是做为一种保密的手段,实则可悲。
“小姐——小姐——”正思忖中,奴婢小翠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有客求见!”
“找我的?”楚若水诧异。
“对,以前来过的那位姑娘——”小翠答道,“说是小姐您的姊姊——”
这个时候,姊姊为何忽然前来?楚若水倏忽站起,心下有些旁徨。
“好久没看到云姿了,”薛瑜笑道,“听说她已与舒泽贝勒成亲,不日会被册封为侧福晋。大概是来送喜饼的吧。”
“薛大哥,我想先单独会会姊姊……”楚若水支吾,“你……可否回避?”
长平公主大婚在即,姊姊既然经常出入皇宫,不可能听不到半点儿风声,是该向姊姊解释清楚的时候了。
“你们姊妹好好聊聊,我到书房去。”薛瑜会意地离去,彷佛深知她的心意,避免她的尴尬。
望着他的背影,楚若水眼含感激。他对自己的关切体贴,总在这无言的点滴中展现,胜过赠予的倾国珍宝。
“姊姊,你怎么来了?”看到姊姊匆匆忙忙的样子,她假装诧异。
“你实话告诉我,长平公主朱媺娖跟薛大哥是否相识?”盘云姿一见到她,便迫切地问道。
丙然,她猜得没错,纸包不住火,姊姊迟早会了解真相。
“是,”她微微点头,“他们是青梅竹马的朋友……”
“听说多尔衮打算替他们俩赐婚?”
赐婚?难道姊姊尚未听闻,长平公主就要嫁给周世显了吗?
看来,这其中复杂关系,姊姊仍未厘清,这样也好,省得她越说越混乱。
“只是传闻,还没下旨呢。”她维持平静的外表,顺着盘云姿的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