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总是忍不住将它从衣柜里拿出来,披在身上,站在镜前,独自欣赏。
对她而言,这不仅仅是一件衣服而已,彷佛载满了昔日所有的回忆,亦包含对他的幻想……
有时候,她会裹着这彤色的长袍,和衣而躺,就算是冰凉如水的夜色中,亦感到舒慰的温暖。
回味昨日在花园里的那一幕,虽然已隔了一晚,依旧让她脸红心跳。
那朵由他亲手戴上的花儿,已经褪红凋残,她却舍不得丢弃,将它夹在书内,希望留作永远的纪念……
“好漂亮的衣服啊!”
正在陶醉之中,忽然听到一道声音,楚若水骤然惊醒。
回眸,却见朱媺娖不知何时踱进她的屋子,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公主?”楚若水连忙屈膝行礼,“不知公主驾到,奴婢……”
“行了,甭客气。”朱媺娖迳自坐下,打量四周,“我闲着无聊,到你屋里逛逛,不介意吧?”
“奴婢荣幸之至。”她连忙倒了杯茶,端到对方面前。然而,身上这一袭红衫却不知该依旧披着,还是马上换下。
朱媺娖的突然到来,令她失措又愕然。
“这身衣服好漂亮啊——”朱媺娖瞧着她,明眸中夹杂着一丝古怪,“不知可否借我一穿?”
“呃?”楚若水一怔。
“你家公子昨日替我向清廷请命,摄政王多尔衮已经答应恢复我前朝旧号,不日我便要进宫谢恩。你也知道,我这流亡之人,身边缺少常物,一时半刻,也赶不及缝制礼服。”朱媺娖挑眉道,“看着你身上这件不错,能否借我?”
“这……”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借吗?她舍不得,毕竟这衣服于她意义非凡,但若不借……她该找什么理由拒绝?要知道她现在的身份是一名丫头,主子之命,不得不从。
“不愿意?”朱媺娖笑道,“放心,会还你的。若弄坏了,我一定缝制十套赔你!”
十套?就算一百套,那又如何?
她珍视这华服,不仅因为是义父的遗赠,更因为薛瑜长久以来的珍藏……
“你这丫头不会这样小气吧?”朱媺娖努努嘴,彷佛不悦,“说真的,这样华贵的衣服,你有什么机会场合穿呢?难道想当嫁衣?有意中人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若再不借,实在拗不过去。她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实在不想与长平公主起争执。
“公主取笑了,”楚若水只得将衣衫褪下,奉上前去,“公主要借奴婢的东西,是奴婢的荣幸,怎会不肯?”
“如此多谢了。你家公子就要回来了,我就不打扰了。”朱媺娖起身,命下人将那衣衫收起,扬长而去。
望着那被簇拥着离开的婀娜背影,楚若水胸间溢满苦涩。
同为公主,却差距如千里,对方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永远高高在上,哪怕是清廷亦敬她三分,而自己……只能乔装奴婢,隐姓埋名,甚至连一件衣衫也保不住……
第2章(2)
朱媺娖听见薛瑜的脚步声,夹杂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凌乱与急促,便知他此刻一定十分不快。
其实,他的喜怒哀乐她又何尝不明白?只是,有时候她必须假装糊涂,否则难报国仇家恨……
“听说,你向若水借了那件红衫?”薛瑜一进门,没了嘘寒问暖,语调也一改往日的温柔,急促地质问。
“是啊,那又如何?”朱媺娖淡答,“值得你薛公子如此兴师问罪吗?”
薛瑜眉头深锁,强抑心中起伏的情绪。“你又不是没有礼服,柜子里那数十套都没穿过,何必如此?”
“那本就是我的衣服,”朱媺娖凝视他,“记得吗?你从我这儿拿了去,只为讨好她,我当然有资格把它拿回来!”
呵,的确,那件红凰华服,是他骗若水的一个把戏。什么闯王遗赠、什么细心保存,全是谎话。
他只是想让若水感动,以便利用她,得到她手里的宝藏……
既然如此,他为何要动怒?身为阴谋的参与者,他实在无法指责谁。
“说好把衣服给她,为何要变卦?”思绪一转,他微微叹息,低声问道。
“为何?”朱媺娖一挑眉,“因为本公主不高兴,不想给她,不想讨好她了!本公主就是要让她不快,怎样?”
薛瑜瞠眸,难以置信一向高贵优雅的媺娖居然瞬间转变了面孔,花容扭曲得可怕。
“媺娖,你怎么了?”他迟疑地问。
“我问你,为何要亲手为她戴花?”她的问话让他愕然。
“你……看见了?”
“当然看见了,太阳又没落山,而且我又不是瞎子。”朱媺娖哼笑,“你难道不明白,这是丈夫对妻子做的事!是有情人之间才能做的事!”
“那天,你跟着我?”薛瑜终于明白,为何一向冷静的她会如此反常——原来她吃醋了。
原来,她亦察觉到他因为剃发而不快,所以才尾随他至花园,看到了他与若水对话的那一幕。
此刻他该高兴才是,至少心上人并没有忽视他,他所期盼的关切,对方有默默给予。
但不知为何,他的心情却舒展不起来,彷佛独立的大石越压越重……
他的媺娖,他十六岁开始就爱慕的女子,原来竟是如此自私之人,不给他关心也就罢了,气愤的是,她竟故意假装不关心。
她若真是铁心石肠,他也就认了,偏偏她也有七情六欲。
她要他忠诚,却不给他任何回报,蛮横地霸占着他,狠心地看他饱受煎熬……这样的女子,想一想,令他不寒而栗。
相反的,那个站在花荫下给他温婉笑容的人,那个掉进他的圈套却反过来给他慰藉的人,勾起他心中无限怜惜与疼爱……
他忽然转过身,无语地退出门槛。
“瑜,你去哪里”朱媺娖叫道。
“安慰若水——如果你希望我们的计划继续的话。”他冷漠回答。
假如这个时候她唤住他,不让他再继续执行计划,或许他会回头,且当两人之间的间隙不曾存在,依旧做那个从十六岁开始就臣服在她裙下的少年。
然而,他的身后一片寂静,显然在阴谋与爱情之间,她虽有挣扎,依旧选择了铁石心肠,选择了大局。
刹那间,满腔失落,薛瑜迈步离去,不让自己有丝毫犹豫。
行得很远,依旧没有她的声音,艳阳下,他有种自己从一个梦境中走了出来的感觉。
“薛大哥——”恍神中,却见楚若水浅笑盈盈地迎了上来。“你找我?”
他一怔,这才忆起,的确,他让管事约了她。
真是被媺娖气得什么都忘了,那个让他无可奈何的女子,每一次都搅得他心烦意乱。
“我让人备了车,咱们到城里逛逛吧。”他如此道。
“就我们俩?”楚若水诧异万分,忍不住看了西厢一眼。
“对,就我们俩。”他很肯定地点头,“有个地方,我想带你去瞧瞧。”
说着,他上前牵住她的手,不容分说的便带着她往马车方向走去,令楚若水更加错愕。
他是在赌气吧?因为怨恨媺娖的铁心石肠,便假意将关怀倾注在若水身上……他知道,这对若水并不公平。
然而,他无法骗自己,这份关心亦有几分真心,至少那份愧疚一直盘结于心。
一直处于不解的楚若水不再言语,就这样被他牵着,上了马车,到达他预定的地方。
那不过是一间小小的作坊,门前立着并不起眼的牌匾“面人馆”。
“面人儿?”终于,她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惊奇,月兑口而出。
“听说你们扬州的面人儿很出名,”薛瑜努力微笑道,“这铺子,听说是一个扬州老师傅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