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所有对话都听进耳里的弃儿,默默地走向柴房,躲到那块小天地逃避一切纷争。
她早明白,女眷们恨她;恨她的美貌,恨她对男人的吸引力。即使她已经将自己绝美的容颜用一层灰遮住,将自己玲珑有致的身段,藏在厚重的棉袄底下,依旧抵挡不了男人的注目,她真的很痛苦。
瑟缩在柴房的角落,双手抱住膝盖将头放在膝盖上,弃儿不禁回想起今早贺英烨脸上的表情,充满了不可思议。
他认出她来了吗?
她没把握。
对他来说,她只不过是一个街头偶然遇见的女子,身穿一件破旧棉袄,傻到把身上所有的铜板都掏给一个不认识的老乞儿,像她这样的女子,满街都是。不要忘了他是打从京城来的贵公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哪可能特别留意她?
想到他俩悬殊的身分,弃儿的眸子又黯淡下来,再也不敢奢望。
他打京城来哪!“京城”这两个字对她来说就像是遥远的天边,她从来没到过洪江以外的地方,就算戏班子偶尔有机会到外地演出,也轮不到她去,在戏班里面,她的地位只不过是个跑龙套的,打杂才是她的主要工作。
弃儿此刻脑子里头浮现的尽是京城的影像,却怎么也想不出该是如何的繁华,最后还是决定放弃。
没去过的地方,任凭她想破头,也描绘不出来。
弃儿瑟缩着身体躲避寒气,同时猜想自己往后的命运,恐怕只会更悲惨而已。
她全心全意地想着贺英烨、想着未来,没发现有人悄悄溜进柴房,朝她走近。
“你——”
“你这个臭婊子,居然敢这么对我!”
进来的人是班主儿子,她因为过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注意到柴房的门开了,当她能反应时,已被班主儿子掐住咽喉眯眼威胁。
“我说过,你万一死不了就该惨了,现在就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班主儿子对于弃儿的决定显然极度不爽,亦看得出来她想藉此逃避自己,发誓要好好修理她一顿。
弃儿逃避的岂止是他?更是绝望没有未来的生活。她知道,若是她再留在戏班,最后只会沦为供他发泄的工具,她宁死也不愿过那样的生活。
“你这个不要脸的人渣,滚开!”她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勇气,辱骂班主的儿子,班主儿子脸色倏然崩坏。
“好啊,你居然还敢骂我!”他的脸扭成一团。“你这贱人,给天借胆子了是不是?还是你以为今儿个早上那男人会再来救你,帮助你月兑离戏班子?”
弃儿脸上的表情,因为班主儿子这句话而起了些许变化,气坏了班主儿子。
“原来你真的在想他!”班主儿子的脸胀成猪肝色,恨透了贺英烨。“大伙儿都在讲他,现在连你也是一心向着他,你们想把我气死是不是?!”
这个戏班子向来以班主儿子为中心,而凭良心说,除去他那令人厌恶的个性,他的外表确实长得不错,戏班的年轻姑娘都爱慕他。
“你连他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放开我!”弃儿挣扎得越凶,班主儿子的钳制越是残酷,强猛的手劲儿掐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别想我会把你让给他。”那个该死的男人,俊俏到那种程度简直是罪恶,况且听说他还是打从京城来的油商,有的是银两。
“从小我就认定你,要不是我爹三番两次阻止我,你早就是我的人了,也轮不到那个男人逞英雄!”班主儿子说穿了就是不甘心,自己没勇气冲上戏台救人,也不允许别人搭救,特别救她的贺英烨长相又如此出色。
“我不是你的人,你别往自己的脸上贴金。”她不想跟他谈论贺英烨,那只会玷污贺英烨,没有任何意义。
“你才是往自己的脸上贴金,臭婊子!”班主儿子狠狠甩她一巴掌。“你真的以为自己是仙女转世?告诉你,就算你真的是仙女,老子也要定你了,看我怎么整你!”他要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竟然敢说他比不上那男人一根手指头,还反抗他!
班主儿子练的是武生,力气自然大得不得了,弃儿虽然也练过功,但力气实在相差太远了,怎么都挣月兑不了他的钳制,眼看着身上的棉袄就要被扯掉。
不行,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失身,绝对不能失身给这个坏胚子!
一向逆来顺受的弃儿,在这个时候突然产生了莫大勇气,决定反抗班主儿子到底。
她发了疯地挣扎,在慌乱间模到一把砍柴用的柴刀,想都不想,拿起柴刀用刀柄从班主儿子的后脑勺敲下去。
“喀!”
她用尽力气的一击,果然收到效果,班主儿子当着她的面倒下。
意识到自己闯下了什么大祸,弃儿连忙伸手探班主儿子的呼吸,还好,只是昏过去而已。
她用发抖的手抓紧被班主儿子强行解开的棉袄,尽可能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要慌,弃儿,不要慌。
然而,在她内心深处,她知道自己再留下来也是死路一条。等班主儿子醒过来以后,他一定会去跟班主哭诉,到时候她不但会遭到公开羞辱,还会被那些把他当情人对待的爱慕者生吞活剥,尤其露儿,更是饶不了她。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自棉袄中滚落的银两,似乎给了她答案。
她捡起贺英烨给她的一两银子,白花花的纹银上头,刻着京城铸银所铸的宇样。
弃儿着实盯了银两许久,最后将它紧紧握在手心,起身奔出大杂院。
“宣阳客栈”的精致客房内,举凡消夜、点心样样不缺。
“都端走,我不需要这些。”贺英烨烦躁地吩咐小二,将桌上摆的面点、糖果全部撤走,小二立刻趋前将桌面清得一干二净。
看着空无一物的桌面,贺英烨的心头不由得一阵烦躁,至于他在烦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他拿出签定好的供油合同,里面记载着刘姓油商必须每年供货十二万桶,至于价钱,就别提了,省得说出来笑死人,他这回可真是做了一笔烂生意。
将合同丢进随身携带的书箱里,贺英烨隐约猜得到自己烦躁的原因——源自他骨子里的骚动。
他想要那个女孩。
贺英烨终于向自己承认。
他想要将她融人身体里面,满足日夜啃蚀他的骚动,但又得不到她,所以他才会镇日惶惶不安,只为了该死的——那该死的廉价。
这瞬间,贺英烨觉得自己真的很好笑,救了她,跟她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却连她的手指头都没碰一根,自己当初怎么不直接跟她说他想要她,那不就好了,干嘛还要受此折磨?
疯了,他真的疯了。
用力地关上书箱,贺英烨心想自己真的有问题,竟然会有这种念头,或许等明日离开洪江,情形就会有所改善吧!
贺英烨决定吹熄灯火睡觉,省得再想那些有的没有的。不料这个时候,掌柜敲门了,语调充满了质疑。
“贺少爷,您睡了吗?”掌柜在外头喊道。
“正要睡,怎么了?”贺英烨皱眉,很不喜欢被打扰。
“没什么。”掌柜犹豫地说道。“只是下面有位姑娘说想见您,问您能不能见她?”
“姑娘?”贺英烨愣住,想不到还有这么离谱的事。
“是的,贺少爷。”掌柜回道。“小的原本以为又是哪一个仰慕您的姑娘,想混水模鱼模进客栈,也有请她回去。”
自从贺英烨稍早在看戏场合露脸以后,一堆痴心妄想能爬上他床的姑娘,找尽了各种借口想闯进客栈,掌柜挡不胜挡,早已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