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下巴一阵凉,一股呛凉的味儿冲进她鼻子。
“唉呀,凉死我了!”她忍不住嚷嚷起来,胡乱的抹着自己的下巴。
见状,韩墨楼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手上有药,还抹?”
她一脸“我受不了了”的表情,狼狈又可爱,看着,韩墨楼竟忍俊不禁地笑岀声来。
他起身去拧了一条湿布巾,速速返回床边,一手端着她的脸,一边温柔地帮她擦拭下巴及脸颊。
他那专注的眼神及轻柔的动作,像是一记响锤,重重的敲响了她的心锣。瞬间,她心跳的速度快到让她忘了脸上有多“酷凉”。
他眼睛垂下,两人的目光对上,她脸上一阵臊热,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好、好灸了。”她佯装镇定地轻推他的手,一脸严肃,“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认为呢?”他反问她。
“若顾家真有不法之事,当然不可殉私包庇,当办则办。”她不加思索地回答。
他微微皱眉,“那是你娘家……”
“无奸不成商,商者逐利,走点后门偏也是寻常,投机取巧或许无妨,但若是涉及大奸大恶呢?”她义正词严,“如今你也只是怀疑,若日后掌握实证,不必顾虑我。”
听了她这些话,他彷佛放下了心中大石,露出轻松的笑意,然后深深地注视着她,“你总是让我惊奇。”
迎上他过分专注炽热的目光,她有点羞涩:“怎么说?”
“你这小脑袋瓜子里的想法,真不一般。”他衷心地赞美她,然后一脸认真严肃,“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见他一脸严肃,她也正儿八经地回应,“你说,看在你帮我涂药的分上,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墨楼唇角一勾,娓娓道出公田租赁之事。
她认真地听完,若有所思。
“如何?你认为我该去请你爹从中斡旋吗?”
她微微皱眉,摇了摇头,“不成,我不是要你少跟他们接触吗?现在你怎么好去欠他人情呢?我爹也是商会一员,他是不可能得罪那些富贾,损及他们及自身的利益的。”
“左师爷也是这么说。”韩墨楼一脸“你肯定有什么想法”的表情,殷切地追问:“那你……”
“诚如我之前跟你说的,水至清则无鱼,你是良驹,但这些商会人士是粮草,再好的马若不吃粮,难行千里。”
“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压榨穷农,却与他们……”
“当然不是。”她打断了他,“政通人和,缺一不可,若与他们交恶,那便是关起大门,筑起高墙,他们是进不来,但你也出不去,所以你得开大门,拆高墙……”
他听得胡涂了,不觉皱起浓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不能跟他们硬碰硬,这对你日后施政并无绝对的利处。”说着,顾秋心细细端详着眼前的他。
从面相上看,这男人是个四四方方、有棱有角的人,让他去跟那些人虚情假意斡旋,恐怕将他倒吊起来都办不到。
“让我来扮白脸吧!”她提议道:“我是知县夫人,当然要善用自己的身分,好好帮你打点喽!”
他好奇地询问,“你如何打点?”
她深深一笑,“你会问我事情,听我意见,那些商会的大老爷们难道不会?”
他微顿,忽地明白了,“你是说……”
她点点头,一脸心照不宣,蓦地,她想起他所提及的孤儿一事,神情一敛,“对了,你明天是不是要审讯那些孤儿?”
“是的,我想他们应该知道一些事。”
“让我一起去,好吗?”她语带征询及商量地问。
他微怔,“你?”
“嗯。”她轻点下巴,“这些孩子一路流浪,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头,如今被逮,恐怕心里十分惊惶。你跟司徒捕头他们,一个个像是十殿阎罗,孩子见了你们,怕是吓到话都说不出来了。”
韩墨楼听着也觉有理,点点头,他笑望着她,“你明儿就跟我一起岀门吧!”
第五章 大义灭亲(2)
“大人饶命,我们以后不敢了,不敢了!”
见孩子们一个个跪地磕头,韩墨楼忍不住皱起浓眉,眼底透着悲悯。
这些孩子,最大的十五,最小的六、七岁,被关了一夜,想必都吓坏了也饿坏了。顾秋心是对的,她是应该来。
转过头,他望向此时才领着小节走进来的顾秋心,两人视线交会,心意已通。
彼秋心跟小节毫不犹豫的就往牢房里钻,孩子们见进来的是两个年轻的姑娘家,先是一愣,都一个个瞪大着眼睛看着顾秋心。
彼秋心看着他们,温柔一笑,“都起来,别跪着。”说着,她转头看了小节一眼。
小节点头,立刻将手上的竹篮搁在地上,上头的布一掀开,里头是一颗颗香味扑鼻、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大伙儿见到热腾腾的包子,眼底露出了渴望,可却没人敢伸手。
彼秋心上前亲自将他们一个个拉起,然后将肉包子递到他们手上。
几个年纪较小的孩子不知已多久不曾吃到热腾腾的食物了,一接到肉包子,就等不及的往嘴里送。
里头年纪最大的孤儿是个少年,他眼神疑怯,却又透着坚毅,顾秋心想,他必然是这些孩子的头儿。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少年面有疑虑地看着她,牢门边的得胜说道:“这位是韩知县的大人,问你话呢!”
少年一得知她是知县夫人,先是一顿,然后赶紧又要跪下。
彼秋心轻托住他的手,“别跪,站着说话。”
少年感受到她所释放出来的温情及和善,忍不住红了眼眶,求道:“夫人,我愿意担过,请放过这些弟弟妹妹吧!”
闻言,顾秋心温柔一笑,“别担心,韩大人没说要责罚你们呀。”
少年愣住,“可是我们、我们是因为偷盗,才会被逮进来的……”说着,他怯怯地看向司徒敬。
“偷盗是不对,但念在你们年幼,若知错能改,韩大人也是能既往不咎的。”顾秋心说着,轻拍了他抓着肉包子的手一下,“快吃吧!”
少年听了她这些话,紧绷的情绪一松,眼眶顿时红了、湿了。
他大口大口的吃着肉包子,眼泪扑簌扑簌的落下。
在顾秋心的提议下,韩墨楼同意让孩子们移往衙门的小后院,离开大牢,见着了天日,吃饱喝足的孩子们脸上不再惊惶不安。
方才在光线幽暗、光源不足的大牢里,顾秋心只隐约觉得他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现在到了光照充足之处,她才真正看清孩子们的模样。
这一看,她忍不住一阵鼻酸,心痛不已。
这些孩子脸上、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新旧伤口,原该天真无忧的脸上,只有绝望……她不敢想象他们都遭遇了什么。
他们乖乖地排排坐在院子的石阶上,然后在顾秋心的引导下,一个个说出自己的故事。他们有些是失恃失怙,有些则是在战时与父母走散、未知父母生死。
其中有对姊弟、一对兄弟及一对兄妹,其他人都是毫无血缘关系,却一路扶持走到这儿的伙伴。
一路行来,他们餐风露宿,到处乞食。乞讨未果又饥寒交迫时,就或偷或抢,幸运的时候能够逃过一劫,抑或是遇到宅心仁厚、愿意宽宥他们的苦主,运气不好,吃一顿拳头都是家常便饭。
领头的少年名叫平越,是孩子之中最大的,他的妹妹在逃难时死去,一路行来,他将这些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弟弟小妹妹们带在身边,有福同享,有难他当,是这些孩子们唯一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