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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有毒 第13页

作者:雷恩那

他自是特别留意起这处洞室,在一片淩乱中尽可能去推敲曾发生过何事。

在一切混乱发生之前,洞室中曾有四人共处。

两人先逃,一个驮负另一个。

余下的两人亦是一个背着另一个。

这四人分作两组,前后皆逃到鹰嘴崖壁之上。

然后,这两组人全是一个驮着另一个,纵身往崖底下跳。

所有线索追踪到这里再次堵塞不进,当真过不了关,横在他脑海与心中已好几个月。那四人彼此之间是何关系?

洞室的广榻上留有血迹,是起了内哄,抑或有谁冒险想挣出条活路?

选择从鹰嘴崖壁上一跃而落需莫大勇气,这四人竟都不惊无惧,宁愿跳入万丈下的湍江也不愿直面法网,他们能往哪里去?

泵娘是无路可逃,最终才着妹子跳进湍流,望能顺水而下,是吗?

那日他的座骑从双鹰峰下的江中拖出两姑娘,当时未及细问,事后去想,越发觉得蹊跷。

辟爷……救命……

长发覆面,浑身湿淋淋,被那姑娘紧搂在怀的瘦小女孩儿更是衣不蔽体,不知是冷是惧,那齿关打颤的声响明显传进他耳里。

他没有看清楚姑娘家的长相,既不愿用命令口吻要她抬头,更不欲为了撩开湿发看清对方而探手去碰,怕令她倍感惊惶。

那一双大小泵娘是从鹰嘴崖壁上跳落的吧?

一路奔逃,往上挚爬,最终一跃而下。在那座洞室里到底发生何事?迫得她俩不顾一切、拿命去赌的始作俑者,又究竟是谁?

她姊妹俩有幸捡回小命,赌赢了,但另一组跳下崖壁的人呢?是自行上岸了?抑或身沉湍江,尸首早被江水带远?

崖壁上的风雪早将盛夏时候留下的踪迹掩得一干二净,他此番上来能查获的东西已然不多,仅想一而再,再而三确认,此座山峰是否当真已绝人烟。

本噜……

听到那声响,他一开始还没什么动静,等结实如铁块的月复部微震了震,鼓出更响的一声,他才意会过来,那是肚子打鼓,饿得咕噜咕噜叫。

出外办差,饮食向来随便,今早他啃过干粮和果干、喝了些水,中午直接省略,一来是忙,二来是再啃也是那些吃食,没什么胃口,结果闹起肚饿了。

沉吟几息,他轻按肚月复的手最终探进襟怀里,掏出一个小小布包。

布包是白棉布折裹而成的,长指挑开四方布角,露出裹在里边的东西。

切成方形的褐色糕点带着暗红,赤糖融入红枣里再添加蜜的气味儿已不若刚出炉时那般浓郁,但还是轻易钻进鼻间,引得人舌根生津。

这蜜枣糖糕是人家姑娘亲手所做又亲自送到他手里、最后却被师妹夺走的那一篮。

师妹试吃一小块后,在把篮子抛给“六扇门”弟兄抢食之前,已用篮子里的白棉布从中“顺”走五块糖糕,之后见他神情不豫,这才私下将“赃物”上缴。

师妹低头来认错,末了却笑嘻嘻问——

“师兄不开怀,为的是那一篮子糖糕呢?还是自觉抚了人家姑娘心意?”

那姑娘转过身,招呼妹子一起离去的身影,淡淡拓在他脑海中,不知因何总令他反复想起。而关于师妹所问,他抿唇未答,沉眉眯目将一脸笑意的她瞪跑。

师妹跑走前还不忘撂话——

“师兄放一百二十个,你尽避出门办差,姜姑娘的粥摊营生,咱们『六扇门』的弟兄会好生光顾着,不让谁欺负了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且凭师妹的能耐,只要在松香巷那儿随意一探,轻易能探岀那姑娘姓什名何、家住何处。

他不在帝京,有师妹和“六扇门”的人帮忙照看,自然是好。

他对那姑娘没有什么特别心思,只因她赁了他的旧家,又见她不过二八年华要带着小妹子摆摊讨生活,自然想多照应一些。

头一回见她在旧家小灶房里忙碌的那日,是他刚办完外头的差事,返回京城的翌日清晨。

那一次了结在他手中的一桩横跨几个州府的连环杀人分尸案,共十九具残尸,男女者幼皆有,几具幼童尸身更有被烹煮过的痕迹,凶嫌手段残酷至极。

他追踪对方整整三个月,几回棋差一着,皆让那个精明狡猾的家伙从指间溜走,对方脑子好使,他亦不差,干脆大张旗鼓摊在明面上缉捕,而一切明着来的结果是将那家伙往北边驱赶。

在北境,他暗中连络边地部族,来了招前后夹击,终将恶犯就地正法。

每每办完差回到帝京,内心常有格格不入之感。

天子脚下,繁忙喧嚣,歌舞升平,一片似锦花似华,与他眼中曾见的那些残虐暴行、阴毒诡计,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境地,他的心境常常在这两者间变换,有时也会转得不那么干净俐落,尤其是当他感到异样疲累之时。

那一日进宫向皇上述职后,他还拜访穆府探望了恩师和师妹,师父留他用晩膳,他甚晚才返回御赐的宅第。

为他理着宅中事物的老管事是从穆府匀过来的,亦已相熟数年,他虽时常离京,府里大事小事皆井井有条,在老管事的安排下,他好好洗澡了一番,打算再好好睡上一觉,躺在舒软干净的榻垫上,他仿佛睡着,却觉鼻间犹漫着浓浓的腥臭和尸肉腐败的气味。

其实没什么的,仅是目中有些画面残留,闭目就能瞧见,令嗅觉也跟着起疑。

他最终还是张目坐起,无情无绪地静待了好半晌,在天色犹沉的寒冬凌晨,他简单着装,推门而出,走进被薄雾笼罩的寂静街巷里。

等他自身觉察出来,他人已回到松香巷大杂院里的家。

然后,他看到她。

那时天色将亮未亮,旧家的小灶房里晕开淡淡烛光,一抹纤细身影好生忙碌。

她真的好忙,先是生火起灶、烧水淘米,跟着备菜备料,开始细细熬煮,时不时还需留意火候,她双手那样忙,人像颗旋转陀螺似的在小灶房中转啊转,每个举措却尽可能轻手轻脚、一步到位,那让她动起来有种忙而不乱、杂而无错的闲适静谧。

他原觉迷惑,忽而记起乔婆婆跟他提过的,要将旧家赁出一事。

婆婆把他的旧家赁给一名年岁好轻的姑娘……以为如此,直到一名年岁更小、身形更瘦弱的女娃儿睡眼惺忪地进到小灶房,才瞧出旧家原来是赁给一双姊妹同居。

他避在大杂院的暗处,看着大姑娘哄着小泵娘坐在小凳上,跟着端来一盆直冒白烟的热水,舀了些冷水进去,探手试过水温后,将干净巾子浸湿,绞了绞,再摊开来仔细帮小泵娘洗脸、擦颈和净手,然后又哄着小泵娘自个用杨柳枝和青盐洁齿漱口。

尽避洗过睑,额面和双腮还被大姑娘搓揉得微微泛红,小泵娘仍睡意未退,晃着小脑袋瓜打起好大一个呵欠,可见到姊姊起身忙活儿了,还是乖乖抓起杨柳枝,晨嚼齿木起来。

他瞧得有些挪不开眼,嘴角不禁上翘,内心无端发软……嗯,并非“无端”,他自身清楚因由。

他是想起幼时在旧家度过的时光了。

案早亡,娘亲与他相依为命,他的阿娘也曾那般为他端水净脸、哄他漱洗,也是天未亮就进小灶房里忙碌,为他张罗早饭,为他熬粥煎药。

泵娘灶上熬着的粥,渐渐散出食材香味,几种纯粹的食物香气与米香结合,带岀一股温润实在的暖意,寒冬凌晨里,他一身单薄被这股食物香气狠狠困住,即便身强体健、内力深厚,无惧这天寒地冻,但如此这般煎熬下来,熬到他频频吞咽唾津,忍到几乎要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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