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篮子若在孟云峰手里,“六扇门”里的大小捕快也许还不敢说造反就造反,但篮子被穆开微先行夺下,还带头开吃,五、六个身穿官制卫服的汉子们立即加入抢食大战,“战况”激烈。
“铁胆,你还要不要脸?都到俺嘴里了,你还探指来挖。”
“上回吃东街刘婆婆的红豆蒸糕,我也到嘴了,你还不是这么蛮干?”
“嘿,大景你这小子,动真格来抢吗?好啊!打就打,俺奉陪!”
“打什么打?快被吞光了呀!”
“娘的,岂有此理!”
“先抢先赢,谁给你讲理啊!”
所谓“二桃杀三十”,而一篮子蜜枣糖糕能让一小群嫉恶如仇、正直剽悍的“六扇门”捕快闹内哄。
穆开微却是抢得第一块糖糕入嘴后,就将竹篮子抛手,把自个儿摘岀来。
身穿官制卫服的她个儿不高,然气势十足,脚步沉稳,身形轻灵,来到孟云峥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那一篮子蜜枣糖糕是姑娘亲手做的吧?”穆开微笑问眼前模样清秀的女子,抿抿唇齿间的蜜味评论道:“甜而不腻,绵密香软,很好吃,我敢保证,我师兄定然是喜欢的。”
落脚帝京,姜回雪自然听过穆开微的名号,后者是“六扇门”中唯一的女儿身,但办差手段可谓雷厉风行、有胆有谋,行事更较男儿果敢利落,前些日子京中几位红得发紫的说书客将她的事改编成好几个段子,在茶馆酒肆里痛快开讲,她因而莫名其妙得了一个江湖封号,被称作“帝京玉罗刹”。
此际,这位有罗刹之称的娇小泵娘正对着她浅浅扬笑,眉眸清朗正派,笑意真诚坦率,是极友善的,但姜回雪心尖却颤,不自觉又低下头。
“喜欢,那很好,多谢穆姑娘夸赞,也谢谢众人捧场。”她低声道,说完也没多看他们师兄妹一眼,仅福了福身。“我该回了。孟大爷明日离京,盼诸事顺遂,一切安好。”再次额首作礼,她转身走回不远处正玩得不亦乐乎的孩子们,寻着自家妹子的身影,而身后一双男女的眼睛仍兀自盯着她瞧。
“师兄,我可是吓着人家姑娘了?”穆开微表情有些苦恼,两手叉在腰际,站姿顶天立地。
身边男子一语不发,抬起双臂缓缓盘抱在胸,登时,高大身影迸发出无形威压。
穆开微将视线从那个似被吓跑的站娘身上拉回,挪向自家师兄,嘴咧了咧——
“师……今日咱们一小队人负责城北巡逻,难得见你跟姑娘家走在一块儿嘛,我也没要干么,就想……小探一下底细,跟人家说几句话,要人家好好待你,如此而已……师兄别不说话,你光瞪人不说话,我瞧着都要闹肚痛,等等!莫非是为那一篮子蜜枣糖糕?”咦?真被她说中了!
见事甚快,穆开微一臂平抬,一指指向刚抢食完毕的几名“六扇门”弟兄,喊冤。“我才吃一小块呀,真的很小很小一块,尝个滋味而已,其余的全被他们给夺了,师兄尽可冲他们发火,我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啊!”
“咦?”、“耶?”、“嗯?”、“啊!”、“呃……”
一举扫光糖糕的大小汉子们连沾在嘴边的糖粉都还不及舌忝掉或拭净,就被男人如炬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滚出喉头的全是惊愕单音。
第四章 自个儿的事(1)
虽是冬尾巴了,西疆域外仍见大雪。
双鹰峰上,风尤其凛冽,劲风夹带大雪扑面扑鼻,刮得人脸肤生疼、周身冷寒,即便土生土长于此的各部族民也禁不住这般大雪狂风的推折。
“孟大人,这双鹰峰最高之处就数这座鹰嘴崖壁,咱们一队人马这些天一路搜上来,实也寻不到更多物证,至于人嘛,想是大半年前那一场封山剿匪,已一举将双鹰峰这个贼窝挑得干干净净,不可能再逮着什么……呃,小的是想,还是先撤了吧,雪势越来越大,这路不好走啊,大人以为如何?”
孟云峥收回远放的目光,朝已冻得两颊生红的矮壮将领微微颔首。“李总兵与一干弟兄们辛苦了,众位先撤吧,孟某再多待片刻,等下了双鹰峰回到屯堡,再请各位好好吃上一顿。”
李总兵连忙挥手,“不辛苦不辛苦,最最辛苦的是孟大人啊!您从帝京一路疾赶,连稍坐歇息都省了,直接往双鹰峰来,有啥动静都是头一个往前冲,咱们仅是跟在您后头一路往上,连脑子都不用使,跟着就对了,实在不算辛苦。再有,这是小的的地盘,太人就算是强龙,也不能压我这条地头蛇,要请客,好好吃上一顿,自然是咱出头,怎能让大人破费?”
这位李总兵是天朝所派、常驻在这一带边陲屯堡的将领,手中的兵除了中原汉人,亦收了不少当地部族的族民,之前直捣双鹰峰匪窝,李总兵带出的那一群兵勇颇为得力,让孟云峥省心不少。
武将直率到近乎粗鲁的言语令孟云峥嘴角淡扬了扬,他没跟对方多纠缠,仅低沉道:“那就有劳李总兵。大伙儿在外头冻了两天两夜,回去后是该好好吃一顿。”
李总兵咧嘴笑。“好,就这么办。那小的带人先回屯堡驻地,命人备妥热食烧酒,恭候孟大人大驾。”
一刻钟后——
鹰嘴崖壁上的一小队兵勇撤得干干净净,仅余静伫在崖壁边缘的一道高大身影。
劲风吹来扫去,扬起他肩上的厚披风,他两腿仿佛生根往下深扎,风雪中,魁梧精实的躯干韧劲如松,亦如绝崖上山石峥嵘。
此次再探双鹰峰,实是心中有疑问未解。
几个月前之所以有那一场封山剿匪,据双鹰峰为巢穴的那窝悍匪自然可恶,死不足惜,但真正起因是他的恩师穆正扬遭人下毒。
那一次甚为凶险,全靠穆正扬深厚内力才将体内的毒勉强抑住,撑到老大夫赶到,之后是几轮的针灸排毒和辨毒,试过又试才制出能对症下药的解毒丹。
穆正扬最后虽说性命无虞,却还是伤了根本,内力耗损严重,需静心调养才可,这也是为何他会在壮年卸下“天下神捕”一职、回帝京老宅赡养之因。
接手师父卸下的重担和那一方象征“铁面无私”的玄铁令牌,孟云峥从毒下手,追查来源。
青族“魇门”。
毒出自西疆外的一个少数部族,既是部族,亦为门派,行踪隐密无端。
几个与他相熟的西疆牧民是他的眼线,陆续递来消息,才令他循线追査到域外双鹰峰,但,线索到此却断了。
即便肃清整座山峰上的匪类,仍旧没挖出底细。
在众人眼中,此次剿匪是地方驻军与各部族民一次非常成功的合作之举,可孟云峥欲查之事无结果,反倒更起疑窦,像被使了障眼法,在这一窝子悍匪背后似还有一股支配力量,对方藏得甚深,深到就算酷刑加身刑求那一个个落网的活口,亦问不出个所以然。
当日攻破这座双鹰峰,他亦如今日这般沿路爬上,让李总兵的人马和前来助拳的各部族民沿途仔细搜查。
往顶端的山道可说峰回转,一条盘旋往上的路看着寻常无奇,忽而间出现岔路,有时还见三岔口,让他们一行人更费心神和体力。
那一日,他在山径错综复杂的双鹰峰中寻到一处凿得极深的洞室。
洞室中的摆设非常奢华,暖玉雕琢而成的屏风,上等金丝楠木制成的广榻,层层垂纱五颜六色,尽是真丝细绸,加上象牙雕成的香炉,珍珠串起的帘子,种种华美之物呈现眼前,感觉双鹰峰上最好的玩意儿都堆在这洞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