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书向她二人说完伤势,又忙与一小厮交代少主往后几日的饮食细项。
凤宝宝早已耐不住,小步迈开,正想绕过屏风奔进去,却又急忙打住,不由自主看向柳安和。
今晚一闹,嫌隙已生,两家小泵娘一下子生分起来。只能说,幸好柳穆清并无大碍,否则两家定会决裂。
柳安和尴尬一愣。确实方才见到父亲几次差点被凤伯伯击中,且两人一下子打得不见踪影,一转头又见哥哥倒下,一时间心情大乱,完全没与凤宝宝说半句话,避着与她对视,见她不住流泪,也没心思安慰。
虽说,柳安和向来喜爱凤宝宝,否则也不会刻意牵红线,但是,若与自己父兄相比,她还是更维护自家人。
此时,见凤宝宝两只大眼睛透着迟疑看她,不由得一阵心软,点头示意她进去内房探望。
凤宝宝一得到首肯,立即奔进去,却见五儿六儿已替柳穆清换了干净衬衣,一人正拿纱布仔细擦拭他脸颊,一人盖拢棉被。
五儿见她进来,本欲开口阻挡,却见柳安和走在后头,便忍了下来。
“你二人先出去吧。”柳安和见五儿脸一垮不愿走,心知他恼火凤家,但五儿六儿向来为哥哥所看重,她也不好摆脸色,随即笑了一下,慢劝:“怀书叔叔不是说不碍事了吗?况且,听说哥可能是饿昏累倒的,需抓药调养,你们还不快去打点一下。”
凤宝宝一人内,便坐到床边,细细察看柳穆清略显苍白的面容。
即便此刻憔悴,床上之人仍是如此出群拔萃,那沉静之气质,那天生之芳华,以及她方才知晓的,他那令人怜惜的过人之隐忍……
听了怀书叔叔与五儿六儿的对话,她才知道,原来穆清哥哥一个多月来忙着处理镖局主事闯出的祸,以及几家店铺的诸多突发状况,每件都不好办,因此忙得不可开交:偏偏两日前布行失火,他奔波起来居然一直没吃没睡,终于累垮了。只是,若没她爹跑来大打出手,穆清哥哥也不会昏倒就是了。
凤宝宝心底一阵难过。她一古脑儿欲对柳穆清好,却没察觉他正处在什么样的境地。再怎么说,穆清哥哥今年也才二十岁,她的几个年龄相仿的师兄,没人像他如此肩负重责大任的。
凤宝宝简直不敢想象,身为柳月家少主,需得扛起多么沉重的担子!
“我哥那日说话如此决绝,你不恼他吗?”
深夜里,燃着一缕药性熏香的厢房内,柳安和打破沉默,轻声问。
凤宝宝摇头。“仔细想想,我真的一点儿也不了解他。穆清哥哥说得没错,我这么对他,确实是糊里糊涂。”
张罗那些吃的喝的,确实是鸡毛蒜皮的小玩意儿。
“别说你了,我也时常觉得不了解哥。明明才二十岁,却像个四十岁人,身边谈得来的朋友,都是年长十几二十岁以上的,城里年轻公子的聚会,却从不露面。你说,这人是不是很闷、很没趣?”
柳安和虽然压低嗓子,可是在寂静夜里,仍显得清晰无比。
凤宝宝原本眼眶含着泪,此时忍俊不禁笑出声。“听起来的确挺没意思的。”
“所以说,你为了个没趣的小老头儿,白白偷哭了两晚。”柳安和以轻松语气冲淡今晚一直以来的紧绷气氛。
凤宝宝瞬间胀红脸,她都是等到安和睡了,才敢偷偷地、小心翼翼地躲在被子里流泪,应该没发出半点声响呀,没想到安和居然全都知道。
“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好丢脸。”凤宝宝轻轻笑着,“但是你更丢脸,你那秘密……”
柳安和急忙按住她嘴,昏黄烛影中,两人对视,忍不住都笑了,顿时间,心情轻松不少。
须臾,凤宝宝站了起来,再深深看了床上人一眼,便将视线从柳穆清的脸孔移开,以坚定语气对柳安和说:“走吧,我要离开了。”
柳安和看她神色,忽感一阵异样。“瞧你说得,好像永别似的。”
凤宝宝不语,迳自往外走,直至走过屏风,才轻轻吐出话来——
“我爹闹成这样,往后我还有什么颜面踏进柳月家,更遑论来见穆清哥哥。今晚,就是最后一次见他了。虽然穆清哥哥没听见,但是,就当我已经与他道过再见。”
秋夜深沉,一院凉如水,少女语歇,悠悠冷离别。
凤宝宝话一说完,不等柳安和开口,就这么直直地往前走,娉婷身形拖曳着长长的影子,一眨眼就悄然消失在柳穆清的院落。
秋晨露重,池塘荷叶上滴滴露珠凝聚,及至将盛满,忽地一阵秋风,吹动荷叶摇曳,顷刻间,露水一泻而空。
好比两家数十年交情,一夕破碎。
柳穆清隔日中午一觉醒来,便听说凤家人天还没全白,就在凤伯伯发号施令下,全都走了。
饼没几日,北京城传来袓母微恙消息,柳安和即刻起程,前去陪伴尽孝。
偌大的柳月家家宅,因着家主夫妇及少主的性情使然,本就安静,如今没了柳安和缠着爹娘兄长说笑逗乐,他父亲又时常在外奔波、打理江湖之事,一下子,整座大宅更沉静了。
如千年冰河源头,如隆冬深雪覆盖,罕无人声。
却说,有一新来小厮,扫地时不慎将扫把从手中飞出,落地之声响在安静大宅中有如雷击巨响,立刻引来众人循声查看,吓得他连声道歉;偏那道歉声在静宅里几乎是响彻云霄,更引来一阵骚动,带他的年长小厮只好先教他如何轻声细语、无声打扫及走动。
那小厮起初以为来到诡谲之宅,暗暗后悔惊怕,一人心神不宁乱走,不想迷了路,分不清东南西北,愈走愈焦急,幸好瞥见长廊尽头有一身影,连忙快走过去想问路。
只见那人身材修长,穿着一件寻常的粗布灰衫,听见脚步声,便不疾不徐地转过身来——
新来的小厮本欲开口,却在那人回头一刹那,整个傻了。
他幼时偷听隔壁书院老师傅上课,有次听到一个美男子的故事,说是许多人为了亲近他,故意拿水果给他。当时他还觉得那些人疯了,有吃的当然是自个儿留着,怎么可能送给不相干的人。
可看了眼前的年轻男子,他便明白了,确实是有天上仙人般的美男子,好看得让人目不转睛,只恨自己身上没吃的,要不就拿出来全给了。
“新来的吗?”年轻男子看了他微微诧异,开口询问,嗓音偏低。
他正要回仙人的话,忽然有一人过来,将他拉开低声骂:“谁让你进来这儿了!从哪儿进来的?”
“五儿,我看他只是不认得路,别为难他。”
说话之人便是柳穆清。他听从父母叮嘱,在家休养调理数日,如今恢复体力精神,便迫不及待要视察整顿后的布行,正等着喝完药就要出门。
五儿将人撵走之后,命一小厮端来汤药,亲自小心翼翼端给柳穆清,边侍候喝药边说:“少主怎么不多休息一日,明天再去布行?”
柳穆清仰头一口饮尽,笑道:“我早就没事了,不想一直待在屋里。走吧,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行经中廊,望向凤家每年到访落脚的院落,不由得脚步一停,想起闹翻那晚,有件事,实在让他百思不解,愈思索愈感到疑点重重……
那夜,他在昏睡之中,依稀听见父母亲前来探看,但他让怀书叔叔针灸后,睡意正盛,困得张不开眼,只能隐约感觉到有人掀被并拉开他衣服查看伤势,不过很快又将棉被盖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