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默渊拧紧眉心,这么刁的嘴?这点倒像个大家闺秀。
“没找到合适的厨子?”楚默渊问。
他是啃军粮也能活的,再难吃的糙食都难不了他,若不是周嬷嬷带雪晴、雨晴过来,府里不得不请人掌厨,过去他习惯在军营里解决三餐。
爷这是在……过问浅浅的事?周嬷嬷侧过脸,带着试探口吻问:“爷,要不让骆平回一趟京城,买两个厨娘回来?”
自从爷把太太京城里的铺子田庄卖掉,她便猜测,爷不想与京城侯府再有联系。这是在呕气,还是真心与楚家断却关系?
楚默渊微哂,他是真心的。
那个爵位、门庭,他不要。想要功名?他有一双手,有满月复志向,他能靠着自己的能力,为母亲增添荣光。
只是……该死的人,他不会放过。
“不必,到俞州找找就好。”楚默渊回答。
俞州是大燕版图,饮食习惯与京城相近,吃食虽不比京城精致,却比辽州好。
周嬷嬷望着爷,脸上笑得温和,心底却明白,爷是吃秤砣铁了心,再不与京城那边拉扯,这样也好,她缓缓舒口气,但愿爷退让到这等地步,京里那位能够放心放手,各自相安、好生过日子,别再折腾出个你死我活。
至于浅浅……爷是在意的吧?对后院大小事不上心,初来乍到,雪晴、雨晴也不习惯这里的饮食,瘦得一张小脸成了锥子,在床上躺上大半个月,爷都不曾发现,她把事情说给爷听,爷连吭声都没,直接忽略。
“明白了,我让骆平去找找,爷别担心,我会劝劝浅浅姑娘。”
楚默渊道:“劳烦嬷嬷看顾。”
真让她看顾?周嬷嬷莞尔应下。“是。”
“我要出去几天,京城里若有来信,立刻让骆平送去。”
“好,我让雪晴给爷收拾行李。”
“嬷嬷的腿还好吗?我已经命人寻到温泉,等交涉好后,房子盖起来,周嬷嬷就搬过去住一段时日。”
爷的话让她心中一暖,眸光微动,爷这样相待,她……垂眸,周嬷嬷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苦味,眼角微涩,久久不发一语……
楚默渊本打算回临风院,却在经过浅浅房前时停下脚步。
片刻后,他推门进屋。
浅浅躺在床上,叹一声,再叹两声,不是无病申吟,是饿得太厉害。
她试过的,试着把难以下咽的食物送进喉咙,可吞下去不到十分钟,胃立刻发出严正抗议,然后它们从哪里进去,就循原路出来,接连吐过几次后,就算她有尝试的勇气,也没呕吐的力气。
所以……饿啊饿啊……她想念咸酥鸡、大肠面线,想念杨哥杨嫂状元粽啦。
床边阴影挡住扁线,浅浅抬头,看见俗称“爷”的主子先生,瞬间,叹气声卡在舌根,吞吐不得,怒火隐隐上窜,眉心皱出一条扭曲的变色龙。
两人相对眼,谁也不先开口。
她的视线充满怒气,他的双眼却如深潭般沉静。
眼神交会中,阳光偏斜。
楚默渊垂下眉睫,道:“我猜,你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我猜,我没你想的那么脑残。”她反唇相讥。
她不是傻子,就算初来乍到,模不清状况,可闲闲无事躺在床铺十来天,她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让她把一件事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前前后后翻想无数遍之后……再蠢,她也猜出几分端倪。
从正式见到燕历钧起,从一开始他笃定会“好好照顾她”,到把她“发配边疆”,当中发生过什么?
状况一:担心被照顾,她再再表明自己是同性恋,对王府后院不感兴趣。
状况二:燕历钧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黏在冉莘身上。
状况三:她对冉莘举止亲热、态度亲密,做为小喽罗,抱冉莘大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是对燕历钧而言……
综合以上情况,浅浅恍然大悟,是自己矫枉过正,被燕历钧视为情敌。
因此身受发配之苦的,不是燕历钧的前任未婚妻,而是未来情敌。
至于受托的楚默渊,许是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许是拿到人家好处,不管理由是哪个,结论是——他鄙夷她,却不得不接手她。
卖身契,是用来确定她将被禁锢在此,永远不会在冉莘面前出现。
丫头身分,是用来拴住她的手脚,让她不吃乖乖也得乖乖的利器。
怎样?她是不是分析得特有道理。
“意思是,你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送到辽州?”
“八九不离十。”
“既然如此,犯倔执拗,有什么意思?”
“犯倔执拗?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不是在绝食?”
绝食?不对吧,是这里的食物要绝了她的命。浅浅有苦说不出呐……
“我再说一次,你听清楚了。”
她翻眼、撇嘴,充作回应。
他没被她激怒,继续往下说。“不管你怎么闹,我都不会放你离开。卖身契在我手里,你敢逃,就先想想被抓的后果。我承诺四皇子会照顾你,就会想尽办法让你活着,最坏的状况……顶多是用人参吊着你一口气,无妨,反正这里别的东西不多,倒是人参比萝卜便宜。”
意思是一日奴隶、终身奴隶?意思是她的人生只能由他主控,意思是她当植物人,会让他行事更轻省方便?
他很懂得如何伤人,她输了!
“第一,我没有绝食意图,是贵府食物只能用来养猪,我无法逼迫舌头就范。第二,我知道你的为难处,谁能不对四皇子卑躬屈膝?他要你把头奉上,你也得好好磨刀,洗净脖子,人在屋檐下嘛,我明白的。
“只是……想吊着我一口气,那也得我肯合作,听过『咬舌自尽』吗,若是惹得我不开心,你不一定能够顺利交差。”
可怜哦,她的筹码只剩下咬舌自尽?真是越混越回去。
“我听过咬舌自尽,但也有几十种法子阻止此事发生,比方最简单的一种——卸下巴。”他的冷眼冻得她脸庞长冻疮。
他、他、他……咬牙切齿,浅浅恨得想拔光他的胡子,再用拳头帮他戴墨镜。
被堵得说不出话?楚默渊小赢一回,他悄悄乐着,原来和女人针锋相对,挺有意思。“有精力耍小脾气,不如说说你的打算。”
“不是听说,奴婢没有打算的权利,只有主子爷可以打算奴婢?”浅浅气得颊边肉颤抖,讽刺他不遗余力。
反正她豁出去了,破罐子破摔呗,反正别无他法,也只能逞逞口舌之快。
“看来你对自己的新身分已经有所认知,很好,从明天起到书房伺候,容我提醒,书房里有不少珍本、器具,若你饿得手脚发抖,一不小心弄坏……届时恐怕得把你卖到窑子里赚个三、五年来偿债。”
浅浅的爪子扣在床板上,狠狠往下划,划出三道白线。罐子已摔成泥屑,他还要在上头踩几下,没见过比他更渣的男人。
她的愤怒昭告了他的二度胜利,心情飞扬,不自觉地,嘴角朝上,勾出完美弧线。
“你知不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人丑不是错,错在出门吓人,以后有事想传达,麻烦您透过小米,我人小胆更小,大夫说了,不能常受惊吓。”
对,她堕落了,最理智、最擅长分析道理的余浅浅,居然使不出招数为自己解套,只能在嘴皮子上犯贱。
人身攻击是她最不屑的手段,可她使了,还使得这么弱……对,她没招了,她是典型的遇强则弱、遇弱则强的墙头草。
楚默渊冷眼瞧她,像在看……死鱼一样,带着两分怜悯,两分鄙夷,再加上两分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