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温……甚至是爹爹……她也说不出他们俩哪儿怪,可就是觉得当她转过身时,他们俩就背着她在吱吱喳喳、窃窃商量些什么。
她也曾询问过他们两个,可是这一老一少、一高一矮、一俊俏一平凡的两个男人乖乖站在她面前,却是任凭她怎么问,他们只露出那种“我们很乖我们真的很乖”的无辜表情。
骗鬼啊!当她没有发现他俩偷偷交换的目光,还有那吞吞吐吐的反应?
她思前想后,觉得唯一能够让他们俩都变得这么怪异的原因便是——乡试!
“都说了几百次不准他们去考,怎么讲都讲不听?”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忿忿低咒道:“一个两个都叫人不省心,嫌我还不够操烦吗?”
她知道若是阿温会被说动,定是阿爹的那一句“夫贵妻荣”诱饵,可是她从来就不想过锦衣玉食珠环翠绕左呼右拥的生活——到底是有没有人在听啊啊啊?
她就是喜欢下田,喜欢做农务,喜欢攒银子,虽然爱钱如命,却是因为很享受这样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感觉,她喜欢这种踏实简单的日子,不用有钱有势,却是知足和乐平安。
辟是什么?官字两个口,上下颠倒想怎么翻云覆雨就怎么信口雌黄,一个不小心倒霉丢官还是小事,要是连小命都给赔进去了,谁来还她好阿爹好夫君啊?
“不行!”她越想越是忧心,倏地站了起来,紧握拳头满面坚定地道:“我得再次跟他们两个重申清楚——项家不出当官儿的!”
她抓起地上的镰刀和锄头,扛了拔腿就往回家方向跑。
可远远就看到他俩鬼鬼祟祟、偷偷模模地抱着什么东西往外走去,她心下一动,悄悄在树丛后放下农具,蹑手蹑脚地跟踪过去。
幸亏他俩沿路讨论诗书学问太过专心,迟迟没有发觉背后多了条小尾巴。
项豆娘跟着跟着,神情越来越严峻,脸色越来越阴沉,直到看见他们俩相偕着走进悬挂着“许府”门匾的大宅,还和门口的家丁熟稔地打着招呼时,心瞬间直直地往下跌坠到了谷底。
许府……许纤的家……他们为什么要合起来瞒着她,偷偷到许纤家里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且他明明知道……明知道她对许纤……
他不是答应过,以后不再瞒着她任何事了吗?
项豆娘脑子乱成一团,胸口像是被一只大掌紧紧掐拧住,呼吸也变得困难了起来。
在忽冷忽热的昏乱感中,门口两个家丁的交谈声,却清晰而直接地钻入她耳里“咱家小姐的义兄长得可真是好看呀,简直就像天仙下凡来的,不管见上几次都没法儿习惯,实在太美啦!”
“唉,真是可惜啊,他要是咱家小姐的姑爷就好了。”
“是呀,听说佘公子中意的未婚妻就是那位项老爷子的女儿,是无崖村的一个农家女。照我说,这农家女怎么配得上佘公子这样的人物呢?”
“有人就是没有自知之明,也不找面铜镜瞧瞧自己的模样,哪一点配得起佘公子了?”
“偏偏我们家小姐也是个痴人儿哪,一心都为了佘公子好,不仅出钱出力全心帮忙公子读书应考,连项老爷子都沾了公子的光,得以和公子在书斋里一同做学问。”
“像咱们家小姐这样人美心又好,只求付出不问报答的好姑娘,就该配佘公子这样的好男儿才是。”
“我听我无崖村的亲戚说呀,那个农家女要不是仗着当初捡着了流落民间的佘公子回家,哪能求得这一门天上掉下来的好姻缘哪?”
“啧啧,人说施恩莫望报,要跟咱们家小姐的德行相比呀,她简直连帮咱家小姐提鞋也不配!”
“就是就是……”
明明是大太阳底下,为什么她却觉得浑身寒意刺骨?
项豆娘恍恍惚惚地站着,却觉脚下虚浮似踩不着地,连眼前也阵阵昏暗、发黑。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他们俩的秘密。
背着她应考,背着她到一个瞧不起她的女子宅中,受对方的恩惠,承对方的情意……然后狠狠掴了她一巴掌!
她心倏地一阵发冷一阵发烫,僵硬的脸上挤出了一抹扭曲的笑,眼眶却该死的灼热滚烫了起来。
不,不不,她不会哭,她痛恨哭泣,眼泪从来就解决不了问题。
如果哭能解决、挽回一切,那么早在娘过世的那一天,或是爹爹甩手不管家计的那一天起,她就任由泪水溃堤如江河了。
第8章(2)
项豆娘迈开脚步,慢慢地走上“许府”大门前的阶梯,走向那两个好奇朝她望来的家丁。
“我找佘温。”
“姑娘,你是什么人?找我们公子有什么事?”家丁上下打量她,警戒地问。
“你家公子?他是你们家哪门子的公子?”他从来就不是许家的,而是她的……她的喉头严重地梗住,声线因颤抖与悲愤而不稳。“总之,我要找佘温,看是你们叫他出来,还是让我进去。”
“我说你这个姑娘怎么不讲理啊?你上门求见的人也不知自报名姓,懂不懂礼仪呀你?”家丁也恼了。
既是求见他人,不用投递拜帖,也是该提前招呼一声的,此乃基本礼仪之道……豆娘,你讲理些……
她剧烈一颤,死命地握紧拳头,指尖深陷入肉仍旧不觉疼。
再疼,有比此刻的心还要疼吗?
一口一个礼仪之道,佘温知礼,许纤知礼,就她不知礼、不讲理……这算什么?她是该恭贺他们俩何等的“知书达礼,门当户对”吗?
心如刀割,一寸寸凌迟得血肉模糊……不管理智如何逼迫她悬崖勒马,不该因一时义愤气苦便一竿子打翻了他平日待她的种种体贴情意,可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心爱男人和自己的父亲连手瞒骗她、背叛她,却还能无动于衷的一笑释之。
许是见她摇摇欲坠、状若悲愤欲死的骇人模样,家丁不禁后退了一步,赶忙进去请示主人。
项豆娘就这样孤零零地站在那儿,面色自痛苦渐渐变得冰冷了。
“……豆娘?!你怎么会在这里?”那熟悉的温润清亮嗓音错愕地响起。
她冷冷地注视着他心虚回避的俊脸,只觉胸口空空荡荡,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剩下的,唯有苍白而可笑的求证。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在这里读书?”
佘温彷佛挨了一记重棍,在接触到她冷漠的脸色时,莫名的恐慌紧紧攫住了他,哑声轻唤道:“豆娘,我可以解释。”
“好,”她伫立在原地,“我等你的解释。”
“我——”
“嫂嫂,不怪大哥,是我主动邀大哥和项伯伯到我府中静心读书的。”出现在他身后的那道娇美芳影,不是许纤还有谁?
“你闭嘴!我没有要听你说话!”见许纤出声,她脑子轰地一声,所有自制统统崩裂了。
许纤吓了一跳,惊惧地躲在他身后。“大哥……”
“豆娘。”佘温脸色微变,清眉纠拧了起来,仍旧试着好声好气地道:“纤儿是我俩的义妹,年纪也比我们小,她纵有什么错处令你不快,也看在我的份上对她和气些,别这么凶,好吗?”
他……居然为了一个半路认回来的义妹……向她低声下气相劝?
以前,他只会为了哄她开心这么做,可现在……现在……
项豆娘深深吸气,拼命憋住那几欲崩溃的心痛泪水,低声道:“回答我,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在这里读书?”
许纤又要开口,却被佘温沉郁锐利的目光阻止住了,只得闭上嘴,乖乖站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