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一袭清新尔雅的翠袍,越发衬托出年轻琴师的俊美绝秀、翩然若仙。“午后三曲已终,诸位慢坐,佘某告退。”
他对台下因意犹未尽而渐生鼓噪的人们盈盈一笑,神色平静地抱琴回转后台。
“佘琴师别走……”
“再一曲再一曲!”
“我出十两,佘琴师再为我专门弹一曲如何?”
“佘琴师我爱你!”
“一百两!佘琴师跟我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谈诗词歌赋人生哲学吧!”
身后热烈的群众激动下已是口不择言语无伦次,佘温默默抹了一把冷汗,也不知该喜该气还是该恼,嘴角柔和的笑意转而变得莫可奈何。
纵使盛情眷眷,固尔难以消受啊!
“佘先生来来来,累了吧?坐着喝杯茶吃个点心。”老掌柜笑得眼都眯了,搓着手殷勤地上前,使了个眼色给后头手捧着托盘的店小二。“还不快上茶点?”
“谢谢掌柜。”佘温目光落在那一碟子精致粉女敕的花形小包子上,心下一动,温言道:“不知掌柜可否允我按照往例,将此点心装盛回家再慢慢品尝?”
“咦?”老掌柜忍了忍,终于还是难掩疑惑地问出口:“先生弹了许久的琴,都不觉得饿吗?若是先生喜爱茶楼的细点,老夫回头让人多给你备些带走也就是了。”
“多谢掌柜,但一份便足够。”他迟疑了一下,明知如此这般,豆娘必定高兴,可是省下自己的份额携回是理直气壮,另外贪了茶楼的,就非君子所为了。
“先生太客气了。”对这仙人般的温雅年轻人,老掌柜真是怎么看怎么欣赏怎么爱呀,又想起此刻正在茶楼后方小湖等着的……不由笑得越发殷切堆欢。“对了,不知先生现下可否有空暇?咳,敝茶楼家主对先生高妙琴艺十分崇敬喜爱,想请先生移步雅处,讨教一二。”
“这……”佘温迟疑了一下,想起豆娘近来时时忧心他的晚归,本想婉谢,可又想起自己在清泉茶楼工作月余,至今未向幕后老板打声招呼拜个码头,好似也太过失礼,犹豫再三,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此乃佘某之幸,但不知贵家主此刻何在?”
“这边请这边请。”老掌柜大喜过望,忙亲自领路。
佘温眸光掠过一抹警觉,仍是面色如常地随之前往。
在下了楼,出了后院门,来到了后头那片烟波袅袅的荷花小湖,但见岸畔垂杨随着清风低拂,午后阳光被不知何时飘来的朵朵灰云遮掩住了,空气中湿气清新扑鼻而来,几个眨眼间,下起了细细雨丝来。
初夏细雨如柳絮,落在发际肩头也不易打湿衣衫,却是令眼前景致变得迷迷蒙蒙、如诗如画了。
朦胧间,有抹粉若桃花的纤纤身影出现在他视线中,随之而来的是柄画着朵朵荷花的油纸伞,伞下一张清丽绝伦的小脸含着羞涩浅笑,轻轻张唇启齿——
“佘公子,这伞……借你……”
雨?湖?伞?
他心下一紧,脑中闪过了久远前——也许也并未太久远——的一幕似曾相识情景……
西湖烟雨,一乘舫上,谁又借了谁家的伞……饮了谁下的雄黄酒……
他神思恍惚间,有种异常的冰冷和不舒服感涌上胸口,可略一定神,眼前再度恢复清明一片,这才发现有个仅到自己胸口高的貌美姑娘,正伸长了手臂为他打伞……手都发抖了。
“呃,失礼了。”他忙后退一步,出了伞下。“姑娘自行挡雨即好,在下不用了。”
娇女敕清美如花朵的小泵娘脸红了,怯怯自责地道:“对不住,是、是小女子失礼了才是。”
“呃……姑娘是?”他清了清喉咙,难掩疑惑地问。
“咳,佘先生,请容老夫代为引见。”老掌柜在一旁看得笑容满面,心下正暗暗赞颂“好一对天生璧人”,直见自家小姐一副羞怯窘迫、话都说不出的模样,连忙跳出来襄助一把。“这位便是我许家小姐,也是家主,芳名单一个纤字。小姐对先生惊才绝艳的琴艺神往已久,今日百般思量之下,方鼓起勇气求见先生。”
“原来如此。”佘温恍然,忙欠身为礼,温文地道:“佘某在此,见过许小姐。”
“佘公子有礼。”许纤嫣然一笑,娇容若芙蓉般动人,偏生又有种初生蓓蕾般的粉女敕娇弱,我见犹怜。“是纤儿冒昧,打扰公子了。”
他笑笑。“不敢。”
“这雨看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会停,不如先生和小姐先到前头亭子里避雨,老夫让人准备红泥小火炉、老景德青壶,还有上好大红袍和一些细点来,如此这般观雨烹茶,也是一番雅兴情致,二位以为如何?”
“……也好。”许纤咬着下唇,羞涩地轻喃。
“对不起。”佘温眸光沉稳,带着合宜完美的歉然与诚恳。“多谢小姐和掌柜雅意,然在下答应了家里人,要早些回去帮忙做事,时辰也差不多,佘某也该告辞了。二位还请留步。”
许纤小脸有些苍白,张嘴嗫嚅了什么,可终究是面皮子薄的千金小姐姑娘家,迟疑了片刻,终只能垂下粉颈,努力藏住满眼的黯然失落。“那……公子慢走。”
“佘先生——”老掌柜看得极为不忍。“还是——”
“许伯,既是公子家中有事,怎好强留?”许纤不愧是大户人家小姐,一下子便能很快收拾起满月复幽微心思,稳住了心神,明礼大方地道:“下了雨,公子归家途上必是泥泞难行,如若公子不嫌弃,便由茶楼车马送公子回去可好?”
“谢谢,不——”他接触到老掌柜恳求的目光时,怔了怔,倒也不好一而再地打回人家的好意,只得改口道:“如此便有劳了,多谢小姐和掌柜。”
“公子不用说谢,”许纤一时欣喜忘情,明婉优雅又被满满娇羞取代了,小小声地、柔柔地道:“不过举手之劳,公子莫放在心上。”
饶是佘温于这方面素来迟钝,可他自从和项豆娘两心相悦后,也算是稍稍窥知了关于男女感情里的弯弯道道儿,虽然不知道这个初次见面的许小姐究竟在脸红个什么缘故,可他心里仍旧警戒大起。
但他脑中窜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这姑娘笑得好生娇柔可人,端的是别有系人心处,那万一也有个男子这般对着他家豆娘笑的话,那他该如何是好?
不不不,他家豆娘心性坚韧聪慧美好,是个了不起的姑娘,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被个登徒子的轻薄笑容就给勾走了心魂?
话说回来,他昨晚才答应过豆娘,今儿要早些回去陪她摘五月节用的竹叶的,豆娘说这包粽的竹叶若是提前一个半月先摘下来,好好洗净晒晾上七日再收起,包出来的香气会比用新叶或旧叶还来得沁香好闻。
对了,现下都什么时辰了?回得太晚,失了约,又不免要教豆娘失望了……
想象着那飞扬明快的笑容黯淡消失,倔强的眼神泫然欲泣的模样,他的心瞬间紧紧绞拧了成团!
素来与一般人逻辑迥异、思维反向的佘温,念头瞬间就跳跃到了八竿子也打不着的状况之外,偏偏越想越是自己吓自己,也就越紧张,哪还按捺得住急急归家情切,于是他只是拱了拱手,随即转身就走,颀长身影飞也似地消失在美丽烟雨之中。
“先生?!老夫还没吩咐他们备——马——”
“许伯,佘公子是讨厌我吗?”许纤语气里有着掩不住的怅然。
“小姐温婉清丽,谈吐文雅,性格柔善,乃是咱们镇上人人倾慕的大家小姐,先生又怎么可能会讨厌您呢?”老掌柜赶紧安慰她,“小姐许是第一次同先生接触,还不是很明白他的性情,可老奴这一个多月来看得十分清楚,先生天性质朴纯良若玉石,乃天人之姿,绝非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巧言令色之人……正因先生如此淳良,老奴也才斗胆为小姐张罗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