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驾车,她这个“贤弟”哪能心安理得窝在车厢内,当然是与他并肩而坐,一路往更远的西边行去。
而后证明,她的担忧根本是多余的。
绑主大人驾车控马的手段好得令人心惊,好到让她不得不疑,那两匹拉车的栗毛驹九成九被他下了符咒。让他还没用劲儿,连鞭子都没使上,两匹大马已健蹄狂撒,无比自发。
出发往苍海连峰的第一夜,马车在清月升空之际停在丘陵的背风处。
惠羽贤野宿的经验丰富,两下便用打火石和干草丝生起火,并将收集得来的干木枝和木块技巧地投入火中,叠出一个火力适中又实用的漂亮火堆。
此时火堆上烤着腌过的肉条和麦饼,火堆里烤着几条甘薯,一只小铁壸被架得略高,里面正煮着能凊热解乏的药茶,说是配着偏甜的糕点和茶果一起忺食,更能突显药茶的凊香,而他们马车内就载着一整个桐木箱的甜食,满满一整箱,种类多到令人眼花缭乱。
这辆马车简直就是……出来游玩用的吧?
不仅备满食物,连用具亦备得既齐全又讲究,就拿那只煮茶的小铁壸来说,壸身轻盈,铸纹精致罕尻,一眼便知是极品,更别说那两套雪丝薄被和软垫,还有两颗枕子和蒲团等等物件,真要她摊开来用都觉是在糟蹋东西。
此时清月夜下,那横琴在膝、对月鼓弹的男子宛若掌握这虚空一切的灵秀,非凡人所能触及,如此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边。
他指下琴音往复回旋,将荒野上的风渲染岀淡淡柔绪,连灿艳的火舌都变得温吞从容,让人都懒得动脑……
男子似老早察觉到她的凝望,收尾的琴音犹留余韵之际,他侧目看向不远处的她,微微勾唇。“贤弟直望着为兄,表情如此专注,想什么呢?”
那好看的唇瓣掀动着,他问她什么了?
啊!是、是问她在想什么!
一个是天,一个是地,天与壤的差别……
“这些……跟我原来所想的,相差甚远。”惠羽贤迅速敛下眸光,改而注视眼前的火堆。
“是吗?”凌渊然带笑回。“贤弟本以为该当何如?”
她听到他起身的声响,眉尾不禁一抬,属于他的一截银白色衫摆随即进眼底,前一刻似凌虚御风的身影已与她比肩而坐。
暗自攥了攥手,深吸口气答道。
“兄长往苍海连峰本为要事,原以为需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即便暂歇也是以干粮和清水草草果月复,甚至得在马背上边吃边赶路,将就对付,未想会有一辆满载食物和大小用具的马车,天刚擦黑就寻地宿下、生火烤食……这便也算了,还……还煮起茶来。”慢条斯理煮茶那也罢了,还对月鼓琴,一派悠然,让她都有些丈二和尚模不着脑袋瓜,此行究竟是来办正事抑或出游?
遭到“指责”的阁主大人开始料理已烤熟的肉条,用小刀切成一块块适合入口的大小,跟着将热呼呼的麦饼子撕成两片,把大的那片搁进惠羽贤的盘子里。
“贤弟多吃些,咱们兄弟俩难得出来混,总不能让你饿着。”
惠羽贤无奈,只能先接过呈满食物的盘子,道过谢后又道:“兄长实不必顾及我,赶路的事我还在行,倘是肚饿,在马背上啃块干粮、喝点清水就能应付过去,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地备食,赶个三天三夜仅须小歇一个时辰养神,便也足够恢复的。”
她对上他的眼,见他眼色似笑非笑地闪动,心不禁微颤。
“赶路的活儿首重吃苦耐劳,为兄确实不如你。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容易发懒,总爱贪图点享爱,也是没办法的。”他边说着一边从火堆里拔岀烤好的甘薯,一样将铰大的那一条让给她,随即吃起自己的那一份。
惠羽贤觉得近来眼角抽跳的次数好像增多了。
每每无言以对,眼角就猛跳。
说不出哪儿奇怪,只觉这一次聚首,阁主大人对她的态度似有些不同,变得更随兴了些,至于“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发挥得可说淋漓尽致。
他哪里“上了年纪”?还“贪图享受”了?
说这样的话,他两眼眨都不眨,表情诚恳中还带着身不由己的无奈。玩得这么认真,根本与他在江湖上孤傲出尘、清逸绝伦的形象……差很大。
她端起食物黑嘿默进食,瞥见堆成小山状的烤肉和大片的麦饼子,以及好大个儿的甘薯,心里忽然暖热起来。
分这么多给她,真是怕她饿着啊。
她其实很好养的,什么都吃,岀门在外更是随便,眼前这一大份热食有肉有饼,在她眼里是极奢华的一顿,不过对他而言也许有些看不上,得勉强将就,毕竟他喜食鲜鱼,可这会儿想取到新鲜渔货不容易。
尽避弄不懂他到底是不是在“赶路”?也不懂他弄来这一辆马车的意图究竟为何?她最后端正地捧着自个儿那份分量十足的晚饭,一脸认真道:“既是如此,那就……多谢兄长备食,我会好好吃饱的。”
道完,她侧身略微避开,以半边的身背对着他,这才开始进攻盘里的食物,守礼地没在他这位江湖大前辈面前直接大刺刺地开吃。
她进食的速度很利落,大口吃着,有力地咀嚼,迅速却不相鲁,把解决盘中食物当成眼下首要大事似的,吃得好生专注。
那双望着她半边身背和一小半侧颜的男性目瞳中,映开深深浅浅的火光。
两人安静进食好一会儿,惠羽贤吞下最后一口麦饼子,想着待会儿得用干草丝将盘中的油腻刮去再来凊洗,如此才能节省凊水用量,忽然间记起什么,她倏地转正,英眉飞扬,健康的小麦脸蛋发亮。
“兄长明日会路过无名客栈,在那儿做补给是吗?”
凌渊然将膝上的盘子搁到一边,徐徐抬起漂亮的眼。“何以见得?”
她道:“马车上虽备足许多东西,但清水的备量是不够的,而西岀往莟海连峰的水源地屈指可数,离咱们最近的就在无名客栈那一带,明日早岀发,傍晩之前定能赶到那儿,补足凊水再走恰好可以。”
她下意识挲了下鼻子,面颊浮岀略红的两团,竟露岀些许腼腆之色。“无名客栈处在两座山头间的隘口,给往来的马帮商队与旅人们行了了不少方便,客栈里的酱烧羊肉做得特别好,我曾吃过一回,是一位与武林盟互有往来的马帮头子上大西分舵拜访时顺手带上的。”
“当真好吃?”他的语气像困话家常。
“嗯,好吃。”她郑重点头。“分舵里的大厨冯大爹手艺已是一等一的好,也会做酱烧羊肉,也很好吃,但无名客栈的酱烧羊肉就是有那么点不同。”
“那明日抵达无名客栈就宿一晚吧,让为兄也尝尝那好滋味。”
惠羽贤一愣后连忙道:“若按今日马车的速度,明儿个赶到无名客栈应该还不到酉时,还能赶一段路的。”天犹凊亮就要歇下,当真无妨?他们尚有要事在身不是吗?
“既是贤弟所荐,不好好吃上一顿如何可以?”
“并非非吃不可的……”惠羽贤有些讷讷不能成言,又见阁主大人端茶啜饮,一副已拍案定论的神态,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
她虽无舌灿莲花、字字珠玑的本事,但也不曾口拙到这般地步,觉得似遭捉弄,又好像不是,教人辩也无从辩。
……算了,总之跟着阁主大人便是,她听他的。
她动手收拾起男人和自己的餐具,简单清理过后,一杯清茗忽地递到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