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许仲言脸色发青。“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你真娶了这个强盗女吧?”
“我是娶了紫鸳,但她并非强盗女。”商子任难得认真地辩解。
“她老爹是个强盗,她不是强盗女,是什么?”许仲言咆哮,吼声大得整条街的人都听见了。
沐紫鸳纤弱的身子僵了下,灿亮灵眸浮上层层水雾。“我爹以前虽然犯过错,但他已经改过自新了。”她哽咽。
“强盗就是强盗,到死都不会有所改变的,他是个罪犯,理应被捉起来凌迟处死。”许仲言无法接受,他的同僚居然娶了个强盗女为妻,真是丢尽读书人的脸。
“呜……”沐紫鸳咬着唇,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滚滚而下。“不是那样的,爹没有做坏事,他没有……”
一瞬间,她的泪让许仲言感到愧疚,但想起读书人的风骨,他决定甩开那份无聊的罪恶感。
“『大风寨』里的每个人,脸上都黥刺了罪恶的记号,如果他们还不该死,那谁该死?”
“仲言兄,你说得太过分了。”商子任认为每个人都有他一套为人处世的准则,外人无权置喙,但若太伤人就不行了。
“你还敢说,都是你,把咱们读书人的脸都给丢光了。什么人不好娶,居然娶一个罪犯的女儿!”
“沐寨主是沐寨主、紫鸳是紫鸳,我娶的是她,我认为她是个好娘子,那就够了。”
“你分明是被她的美色所迷,搞得你昏头转向,连读书人的气节都不顾了。”许仲言胀红着一张俊脸。“商子任,我绝对不会让你把天下文人的脸都给丢光的,我命令你立刻休了她。”
“呜……”细细的抽咽响起,无限委屈形成一圈凄然的氛围,将沐紫鸳给烘托得格外楚楚可怜,博得无数人同情。“相公,呜……都是我不好吗?相公……”
“不是的,紫鸳,你很好,在我心底,你是最好的。”明知那泪是假的,商子任满月复的怜惜就是泉涌不止。
“你太丢脸了,商子任——”许仲言跳脚。“居然为美色所惑,而看不清现实。”
第6章(2)
原本,以商子任温吞的性子,是不喜欢与人争吵的,何况既麻烦、累人,又解决不了问题。
但许仲言的出言侮辱,竟让沐紫鸳泪流不停,虽然是伪装,但她流泪的模样天生带着一股媚态,就是有办法博得人心生怜惜。
他悄悄握紧了拳,感觉体内有一股火苗在窜烧。“仲言兄,世人皆知外貌乃上天所赐,强求不得。如今,你以容颜美丑一事大加挞伐紫鸳,这才更丢脸吧?”
“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许仲言气呼呼地吼道。“她不配,你明白吗?她的出身配不上我们读书人高贵的身分。我们是天子门生,理应有自己的尊严,威武不屈、贫贱不移,更不能为美色所惑,做出败坏德行的事。”
“我不认为皇上有资格干涉我娶什么样的妻子。”商子任撇唇。
一直躲在他怀里假哭的沐紫鸳眼睛一亮。原来他也会冷笑,不全然是只没脾气的蠢猫,必要时,他也是有爪子的。
她快乐地弯起了唇角,对着他的胸膛露出一抹欣赏的笑。她的相公正在为她奋战,攻击的力道虽不够强大,但没关系,他不足的部分她自会补足。
“商子任,你……”许仲言才想再骂,一阵细细的拉扯打断他到口的怒吼;他转身,迎向一名温柔的女子,她有一双怯懦的小鹿眼、言行拘谨而守礼,看得出来受过很严格的闺训。“你干什么?”
“相公,”原来那温柔的女人竟是许仲言之妻。“这儿是大街,人来人往的,吵架不好看。”
“要丢脸也是他丢脸,我是在劝他远离罪恶。”许仲言吼。
许夫人瑟缩了下。“可是好多人在看。”
“那是因为他们没看过一个如商子任这般丧德败行的读书人。”
“不是那样的,我……”
许仲言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拉扯。“你们女人家懂什么,男人说话,女人不许插嘴。”
“是这样的吗?”商子任冷冷一笑。“仲言兄,你何不抬头看看四周?看是你娘子对,还是你对?”
“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许仲言才抬眼,便接收到数十双不满的眼神,齐朝他射了过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暗惊,四下望了望,才发现众人的愤怒全是针对他来的。可他又没错,他们瞪他做什么?他说的全是……“噢!”他知道是什么事情在扭曲是非了——女人的眼泪。
对面,沐紫鸳的泣声断断续续,似是极力压抑,却因悲伤过度而控制不住地让它流泻而出。
她的哀凄扭曲了众人的理智,引起一股公愤,朝他而来;再加上……见鬼的,连他娘子的眼睛都湿漉漉的像随时会滴出水来,而这也归罪在他身上。
“一个大男人,这样当街欺负女人,到底要不要脸啊?”
“真是丢人现眼,还说是什么读书人咧!”
耳语四起,轰得许仲言俊脸胀红。“商子任,明天我会把这件事报告大人,你最好早做准备。”不管他骨头再硬,也明白众怒难犯的道理,因此赶紧捉了妻子,逃命去也。
“对不起,相公,都是我害了你……”沐紫鸳发出最后一声悲呜,转身跑了开去。
“紫鸳!”商子任本想捉住她的,但想了想,许仲言也太过分了,是该受点儿教训,便由着她去了。
“这回大概不是一块石头就可以解决的吧!上天佑他,明日还有力气爬进府衙向知府大人告状。”心里想着,他甩甩衣袖,才发现沐紫鸳把他一身衣衫都给哭湿了,但幸好她一向只流泪,不流鼻涕,因为“涕泗纵横”就不美了。
所以,他也不急着回房换衣服,反正单纯的眼泪让风吹一吹就干了,于是他就站在大街上静静地等着他那逍遥远去的娘子倦鸟归巢。
商子任很讶异,许夫人居然会来客栈拜访他们;他看得出来她是个真正娇弱纤细的女子,不若沐紫鸳,柔弱只在外表、内心却比岩石还坚强。
“对不起,我是代相公来赔礼的。”许夫人奉上一份小礼。“昨日是我们不对,还请贤伉俪大人大量,不予计较。”
沐紫鸳本来是很气许仲言的,但一来,她昨日已报复了许仲言、出了口怨气,二来许夫人很有礼貌,因此她也乐得展现风度,伸手接过礼物,请许夫人人坐。
“其实许大哥并没说错,我出身确实不好。”幽幽一声低叹后,她双眸浮上一层蒙蒙水雾。“但好在相公不介意,我也就释怀了。”
“是吗?”许夫人喃言,神态似是无限羡慕。“可不管如何,我还是该对两位说声抱歉。”
“过去的事就算了。”商子任不在意地挥挥手。“仲言兄呢?上府衙了吗?”
“咳!”沐紫鸳突然呛咳一声,如花玉容这着一抹狼狈的惨白。
“怎么这么不小心?”商子任忙着为她拍背顺气。
她又咳了一阵。怎么说得出口,短时间,一个月吧!许仲言是没法儿上府衙的,因为他得躺在床上养伤。
“我们昨日离开后,便遇贼人偷袭,相公身受重伤,目前正在家里养伤。”这也是许夫人得以顺利出门的原因,否则,许仲言才不会允许妻子与强盗女来往。
“仲言兄没事吧?”商子任若有所思地望了沐紫鸳一眼。
她正低垂螓首,也羞也惭地玩弄着衣上的丝带。
“身子倒还好。”许夫人轻叹了一声。“只是他很生气,一直叫嚷着要逮到贼人,告他一个袭官之罪、判他终身监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