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被子,买不起。”她摆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赶不走他让她非常恼火,直接摆起脸色。
“我不怕冷,之前行军打仗时常席地而眠,能睡上一觉就很高兴了,没人在意睡在哪里,这会儿有屋顶,有墙挡风遮雨,我一躺下就能睡着。”他说得好像睡在屋子里便是天大的福气,一张端正的脸显得特别神采奕奕。
这是在说他打仗有多辛苦吗?想让她心软还早得很。“军营允许夜不归营吗?”
其实李景儿心头是有些同情他,战争之残酷她颇有体会,不管过了多少年,如何改朝换代,战火的硝烟味不时燃起,每天都有人在厮杀中死去,活下来的人才真的不容易。
背负国仇家恨,同袍临死前的不甘和托付,百姓的期望,将士们睡得少,吃得差,住得简陋,得随时警戒,随时把脑袋挎着,一不留神恐怕就没有明天,裹尸沙场。
“我不住军营,调至离村子不远的三河卫所,快马来回一个时辰左右,我以前是陈戎将军座前的亲兵,后来立了一点功,升为六品的百户,手下也有百来人。”他说明近况,好让她了解他在做什么。
“你没必要告诉我这些,我们已经没有关系。”她不想沾光,这人的好与坏由他自个儿承受。
萧景峰仍然却笑意盈然。“你知道上过战场的人都有一些横,我没承认的和离书就不算数,你仍是我的妻子。”
“我在县衙立了文书,注销了你我的婚姻。”他再胡来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已成定局。
“没听过官官相护吗?百户也是官,我带上底下的兵到县衙里坐一坐,他会不会和颜悦色地请我喝茶?”
他一笑开,显得年轻了几岁,人也变好看了。
“你是无赖。”居然以势逼人。
“我是无赖。”萧景峰大方的承认。
她没好气的一瞠眼,“你娘知道这件事吗?”
“你是指我是无赖?”他咧嘴一笑,笑中有几分令人不舍的酸涩。“她还没机会见识到。”
“你没回去过?”他还活着的消息应该传回卧龙村了,只不过她和那边断了联系,也未想过要再打探。
面容一冷的峻颜透着一丝寒意。“我受了几乎让我送命的重伤,陈将军见我离乡多时未曾归返,特意允了我返乡休养一个月,待伤愈后再重入麾下……”
他娓娓道来回家的情景。
萧家人见到满身是伤的他不是欣喜若狂的相迎,而是惊吓不已的问他为什么没死,他大哥急着要送走他,他娘则抄起扫帚赶人,要他快走,人死了就不要再出现。
当时送他回家的同袍都傻眼了,好些人都说不出话来,其中一个较懂人情世故的赶忙拿出一锭银子,他娘才转怒为喜的放下拉帚,当着众人的面用牙齿咬银,看是不是真的。
后来他被留下了,但住的不是原来的屋子,而是柴房,家里的人说反正住不长,让他将就一下,何必挪来挪去。
萧景峰难过的不是他们将他当外人看待,而是离家快两年,一回来人事全非,所有人都在,唯独妻子不见了。
“他们说你耐不住寂寞,跟一名货郎走了,但我不信,四处去找人,最后九婶看我伤口裂开,血流不止,这才心疼的告诉我真相,那时我的伤也禁不起长途奔波,便托了人打听你的去向,我以为你去了京城……”
当时一堆灾民涌向皇城,皇上下令开仓赈灾,一些勋贵高官、大户人家纷纷没粥棚施惠,十几万灾民盘桓了数月才渐渐有人返乡,人群慢慢散去,恢复原先的平静。
不过有些人却留下来了,他们没有自己的地,也失去了屋子,走到哪儿都是讨生活,来了就不想走了。
以李景儿的情形,十个之中有八个会猜她跟着灾民走,到京城才有吃的,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萧景峰也如是猜测,他拿出身上所有的银两让人寻妻,期盼在最短的时日内找回失散的妻女。
可是他失望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李景儿母女音讯全无,他焦急万分又无可奈何,一名弱女子带着稚女,她会遭遇到什么可想而知,他只盼着人还活着,其它的事他都不在意。
这是他为人夫、为人父的失责,怪不了别人。
“你的抚恤银子呢?”李景儿恶意地想知道后续发展。
他一怔,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两人久别重逢,她在意的居然是这种事。“当然是要缴回,这是朝廷的银子。”
“但你娘肯定不肯,赖皮耍泼要人家把她的命拿去,要银子绝无可能。”那种人只会耍横,用市井小民的泼妇行径来达到目的,以为别人被她一吵一闹便忘了这回事。
可惜那是官府,由不得她耍泼,衙门四面开,你不讲理又何妨,他们讲的是法,依法办理。
想到亲娘的丑相和不堪,感到难堪的萧景峰露出无力的苦笑,“娘的确不肯归还银子,衙门的官兵就进屋取,她寻死觅活的拦门不给进,衙役便以她阻碍公务为由将人绑起来,又往她嘴里塞布,等她安静了再进去搜。”
“她一定不只损失二十两。”衙役的手都很黑,怎么可能不顺手牵羊,人不会跟银子过不去。
他又苦笑,没说她猜得真准。“娘杀的贼杀的土匪,当官的比山匪还狠,她三十几两压箱银全没了。”
“她哭了?”
这老虔婆也有今天,当初一口饭也舍不得让她多吃,算好分量叫她半饱半饥,既能做事又不致饿晕,省下那一点点东西当私房。
老天是长眼的,坏事做多了会有报应,她省来省去还不是便宜了别人,百般算计转眼成空。
李景儿不否认她在幸灾乐祸,身为被苛待的当事者,吴婆子的下场大快人心,把她最在乎的银子拿走比割她的肉还痛苦,谁叫她整天骂骂咧咧的哭穷,这下真如她所愿。
言灵,言灵,说多了就灵验。
“号啕大哭。”哭得左邻右舍都惊动,以为又有谁死了。
“哭了几天?”她很乐,眉飞色舞。
“三天。”
“有没有跟你要银子?”找补。
“有。”
“你给了?”
“没有。”
她讶然,“为什么没给?”他不是最孝顺,家里大小事一肩挑起,他娘要什么给什么,从无怨言,连命都能豁出去。
萧景峰难为情的红了脸。“我没钱。”
“沿钱?”这回答让她好生意外。
穷兵富将,打仗最赚钱的是上位者,搜刮敌人的财物占为己有,均分掳掠来的金银财宝,战场上所得来的战利品是不用上缴的,看个人本专累积财产,一场仗打下来都能致富了。
他更尴尬了。“在这之前,我已先送三个月军饷回去,而后受伤便回家休养,身上是有几两碎银,全用在买药和寻人上,她开口时我刚好用光银子,原本还想跟她要一些。”
那时他还是兵,军饷不多,每个月都过得紧巴巴的,只能省吃俭用才能把大半军饷往家寄。
因为替陈将军挡下胸口致命的一刀,他才由亲兵开为百户,见骨的伤口几乎让他丧命,感念他奋不顾身的相救,陈将军允他回家一躺,印见亲人,养养身子,松快几日。
没想到他没有回到家的畅意,反而糟心事一件又一件,被他娘烦得无法好好养伤,人还没好全他便归营了。
原因无他,吴婆子认为她的银子是因他的因素才没的,因此他得赚来还她,每天逼他去赚钱,什么钱多的、别人不敢做的活计,她不管危不危险,反正她要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忍无可忍的萧景峰只能提早返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