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天怒道:“大哥,你听,这个辜仁贵也太不是东西了!现在他当了官了,就不要这个贫贱时订下的亲事。颜大哥可以善了,但我可咽不下这口气,我一定要替他讨回这个公道!”
颜雨恩忙道:“姚兄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们无权无势,何苦民与官斗?再说了,是他背信弃义,不是我对不起他。这门亲事这样作罢也好,夫妻是要终身相伴的,辜大人既是这样的心性,想必我那未婚妻子亦是眼高于顶,就算勉强成了婚,夫妻一生不和美,又是何苦?”
霍连逍竖起拇指道:“颜兄,你的心胸豁达,霍某好生敬服。”
颜雨恩苦笑谦逊道:“这几日在辜府受的那些白眼,让我思前想后,人生在世,不是事事皆能如意,只要颜某做人仰不愧天、俯不怍地,他人笑骂轻贱就由他去吧。”
“君子岂以穷通论定。颜回一箪食、一瓢饮,至今人称复圣,颜兄真有高祖之风。”
“霍兄谬赞了。”
这两人互称互赞,血性的姚天在一旁可听不下去,怒道:“你们一个是君子,一个是英雄,拿得起放得下,真真好样的。照我看,这样的小人非给他一点教训,打得他满地找牙!”
颜雨恩劝道:“姚兄弟的厚情隆谊颜某深感五内,但是这事我已决定作罢,以后跟辜家恩断义绝,不再往来。姚兄弟千万不要为我出头,惹上麻烦。”
“我不怕麻烦,只有麻烦怕我。”
霍连逍端起脸色。“天弟,你当我是你大哥吗?”
“这是自然,我们都已经结拜了。”
“既然你叫我一声大哥,那我就有责任管束你。你跟了我来,我就要保护你周全。你想要去找辜大人晦气,我万万不许。别说我现在在他门下办事,就算他不是我顶头上司,你无故去跟他争执,吃亏的是你自己。”
“你们怕他,我可不怕。这等不公不义的事,我看不下去。”
“天弟,世上不公不义的事多不胜数,你若都想以武力来解决,那跟那些恃强欺弱的人有何两样?”霍连逍皱着眉。
“大哥,你尽是数落我,你胳膊肘到底是往哪里弯的?当不当我是你兄弟?!”被霍连逍屡以大义训斥,姚天不禁有些恼羞成怒。
“我当你是自己人才跟你说这些话。”霍连逍站起身,两手放在姚天双肩上,语重心长道:“你年纪小,见到这些事一定会激起愤慨,但是你不能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帜动用私刑,一切自有王法定夺。就算王法管不了,一切也有因果报应。你要是当我是你大哥,就听我的话不要轻举妄动。你这不是为颜兄好,颜兄既然已经决定放弃这门亲事,天底下何愁没有良缘?”他和姚天相处日深,知道他遇事易义愤填膺,这常令他担心有一天他会触犯王法,引火自焚。
见霍连逍眼中尽是真诚,并不是拿道理来压他,姚天是素知他耿直脾气的,只好勉强压住胸口怒火,没好气道:“就是你们这些烂好人、道学君子,才会让那些恶人无法无天。”心底却想,看在你是为我好的份上,我现下先不跟你口舌计较,等离了你的眼皮子底下,你还管得到我吗?姓辜的,你最好别出门被我撞见,否则爷爷一定要你好看,为颜大哥出一口冤气。
“颜大哥,你今后有何打算?”姚天转开话题。
“我要进京去赴考,只是盘缠都被抢了,现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等剿匪结束,你跟我们一道回去啊。到了开封,你就住我家吧,我家屋子大得很,我哥……表哥又常常出外做生意不在家,留我一个人无聊死了,你去正好跟我作伴。”
“已经蒙两位恩公搭救,怎好再去府上叨扰?”
“哪称得上叨扰!你闲了没事,也可以教我读读书啊,我表哥常说我该多读点书,才不会被人笑话。不然,你就做我夫子好了。”
“天弟,没听你说过有个表哥。”对于姚天的一切,除了他的名字、家境富裕之外,霍连逍一无所知。
姚天哼了一声转开脸。“你整天忙着捉贼,哪还有时间来理会我这个孤苦伶仃的小弟?”话中大有酸意。
霍连逍失笑,揽住他肩头。“是是是!都是大哥的错,等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一定陪你痛饮三天三夜。”姚天面上一红,转过脸表示不稀罕。
接连着几日,因为行踪屡被识破,盗匪势力大伤,于是沉潜寨中不出。霍连逍落得几日清闲,就陪姚天在茶坊喝茶,偶尔有线民来报,说强盗头子怀疑已经有了内贼,吩咐近日内不要再出来打劫,霍连逍给了他一点银两,嘱咐他小心不要暴露身分,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大哥,你家里有什么人啊?”两人继续之前的闲聊。
“我娘。我家离此地不远,在回开封府前,我想先回家看我娘一趟。”
“那我也去。”
霍连逍一笑,忽然想起:“你说你有个表哥住在开封,他叫什么姓名?”
“我表哥……”姚天眼珠转了一转,丢了两三颗瓜子入口。“他大名鼎鼎,你大概听过。”
“哦?”霍连逍脑中迅速飞转,掠过几个蓝方跟他提过的开封知名人物。
“他叫纪天宝,我们是远房表亲,在开封我就住他家里,表哥对我可好了。”姚天一边说一边偷觑霍连逍脸色。
“纪天宝是你表哥?”霍连逍有些意外,想起蓝方对纪家两兄妹的评语,又想到姚天的无法无天和那两个兄妹有得比,原来是一家子。
“是啊,你听过我表哥吧?”见他面色如常,姚天又道:“我还有个表妹,和我同年生,叫作纪天遥,人家都说她和我长得很像。”
霍连逍闻言,抬头看了姚天一眼。姚天坐在他对面支着颐,浅笑盈盈,左颊上梨涡微现。他从未细看过姚天,这才发现他长得细眉大眼,肌肤细女敕,甚是秀气,倒像是个女儿家。纪天遥如若和他相貌相似,应是一个美人。
霍连逍不是轻薄啊浪男子,不喜讨论闺阁之事,因此不置一词。见他并无它话,姚天的好奇心可被挑起了,“你难道没听过我表哥的名头吗?”
“令表哥富甲一方,家业遍天下,自是听过。”霍连逍嘴上客气一番,至于名声颇恶,仗势欺人那一部分,他就隐而不言了。
姚天善于观言辨色,又和他相处日久,霍连逍一抬眉一低眸,大约能猜到他七八成心事。他虽没现出鄙夷的神色,但那淡淡神色就表示他对纪天宝并无好感,只是不说罢了。姚天哼了一声,扬着下巴。“我知道我表哥在外风评不佳,但是你不知道的是他们纪家也是经历过一件惨案,表哥才会变得如此。”
于是娓娓欣来。
当年纪家在朝为官,后来纪天宝之父因为得罪朝中权贵,被罗织入罪下狱问斩。纪家倾家荡产,多方奔走,却被人骗走钱财,落得人亡金尽。纪母因为受不了连番打击,加上身体本就虚弱多病,就此撒手人寰,遗下十五岁的纪天宝和三岁的纪天遥。纪天宝带着幼妹四处投靠亲戚,但纪父是重罪钦犯,谁都不敢收留两人,甚至落阱下石,恶言驱赶。纪天宝见昔日逢迎附势的亲友背弃若此,心里就此对世间生起恨意。后来他带着妹妹在街头行乞,更是受尽欺侮,因此立誓要成为天下第一有钱人,不再看任何人脸色。之后他得了一桩巧遇机缘,救了一个重病路倒的男子,那人身负陶朱之术,就带着纪天宝兄妹四处买低卖高,广积人脉商线,之后将所有家产交给纪天宝管理,自己浪迹天涯去了。纪天宝有了钱底,做起生意更是顺风顺水,加上他深得经营之术,终于成了天下前三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