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想——”
“萧忆真,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送你回家。如果你不需要,我就到医院门口帮你叫出租车。”
萧忆真叹了一口气,说出了住址。
“在这里等我。”
林靖风头也不回地往停车场走去,留下她独自坐在漫着刺鼻药水味的诊区,空气中静默的高压,一直持续到她上车以后。
车窗外闪过的一景一物他们曾经一起走过,他望着前方,却无法阻止思绪回到更早之前……
年轻人之间的友谊是很容易建立的吧?
一罐啤酒、几句对梦想的呐喊,就能拉近彼此的距离。
那一年,他们大四。
期末考完,季咏若按照惯例办了简单的聚会,好让大家释放整学期累积的压力,也顺便联络感情。
初遇萧忆真时,他们一起去了浅水湾,对着滚滚浪涛谈心、喝啤酒、吃点心。
每个人都玩得很开心,只有箫忆真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
他注意到了她的形单影只,于是拍了拍身边的季咏若,问:“咏若,坐在石头上的女孩是谁?”
“喔,她叫萧忆真,外文系的。另一半常常不在身边,只好像望夫石一样望穿秋水……”季咏若说着的同时拿起一罐啤酒和几块点心,“我正想过去陪她聊聊天。”
“没约她的伴一起来吗?”
“对方不是学生,比我们大好几岁,要跑国外出差,我也只见过几次。”
接着,几个女孩呼喊着季咏若,要她过去一起拍照。
季咏若回头婉拒,“你们先拍吧,我拿东西给忆真吃。”
“你去拍照吧。”他从季咏若手里拿走食物。
“你干嘛?”
“帮你陪她聊天啊,不然你每个人都要照顾,不累吗?”他拿着食物,以手肘轻轻将季咏若往前推,“你放松一下吧。”
“好啦,那先交给你。”季咏若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欸,你不要欺负人家喔!”
“知道啦!”当时他只是个平凡的大学生,有着用不完的精力与青春,“我乂不是那种人。”
他默默朝她走去,将冰凉的啤酒罐往她面颊一贴。
“噢!”她吓了一跳。
“口渴吗?”他把啤酒、食物递到她面前,“他们买了好多东西,你不过去吃一点吗?”
“不了,我没胃口。不过,我正想喝一点酒。”她接过啤酒,“咖掐”一声,拉开了拉环,他阻止了她。
“你吃过晚饭了吗?空月复喝酒伤胃。”他拿起一块三明治,“多少吃点东西吧。”
她被动地接过食物,咬了一口,“谢谢你,你是……咏若的朋友?”
“是啊,叫我阿风吧。”他露出爽朗的笑容,“大传系四年级。”
“我是忆真,外文系四年级。”
“我听咏若说了,你心情不是很好?”
“呵呵,习惯了。”虽然笑着,却掩饰不了眼中的失落,“我选择了那样的感情,就得习惯这样的等待。”
说完,她将铝罐凑向唇边,轻啜了一口。
她的侧脸线条激发他的灵感,当她再一次举起酒罐时,他抬起挂在胸前的相机,留下了那淡淡惆怅的身影。
“呃……那个……”她有些错愕。
“等待不是一个人的事。他在海的那一头,也同样在等着你吧。”他无尘的笑在眉宇之间展露无遗,“所以,替你拍几张照片,回去后你可以寄给他,让他知道你现在的心情。”
“喔。”她脸上终于有了感到安慰的笑容,却又小心地问:“我看起来脸会很大吗?”
“有点自信!”他将相机的屏幕朝向她。屏幕中的她,鼻子高挺、双唇圆润,垂下的眼睫里藏着若隐若现的心事。“你不觉得,收到这么美的照片,你男朋友看到以后,会更努力地把工作进度完成,回来和你见面吗?”
提到“男朋友”这个字眼时,她的眼神掠过欲言又止的闪烁,他察觉到了,“怎么了?”
“没有。”她摇摇头,仍是平静的笑容,如落水的叶,只荡起瞬间涟漪,“谢谢你,阿风。我想她如果收到照片,会很高兴的。”
那一夜在海滩上,他帮她拍摄了许多照片,影中人的情绪与滔滔波浪融成一体,意外构成水平之作。
他才开始学习人像摄影,需要模特儿陪着一起练习,于是,离开海边时,他问她愿不愿意担任他的练习模特儿。她对,他的作品相当满意,没有思考多久便同意了。
此后,他们常有机会见面;为了摄影,也一起去过很多地方。她身上漫着神秘气质,只要沉静下来,眼神就充满故事,永远都有解不开的谜。他,很喜欢那双深黑如苍穹之星的眸子。
那天呢?
所谓天雷勾动地火那天,如何擦撞成一场误会?
记忆底层,那一天他们回到市区时夜幕已低垂,华灯初上。为了感谢她大力相助,陪他上山下海拍了一整天,他请她到市中心知名的美式餐厅“Blaclcstar”吃晚餐。
由于是周末,两人隔天也没有要打工,于是就点了几杯酒,边吃边聊,直到深夜。
下意识的,他低头看了一下手机,才惊觉:“啊,时间已经这么晚了。”
“和你聊天很愉快。”她露出淡淡的笑容,双颊染上了微醺的红晕,“所以完全忘记了时间。”
“你喜欢和我聊天吗?”他心里很雀跃。
“是啊。”她点点头,眼神渐渐变得朦胧,“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像她,即使见面机会已经那么少了,说话还是要小心翼翼的。”
“他?”他皱着眉,问:“是说你男友?”
“男友?”她笑出声,大口喝了一口酒,一副豁出去的样子,“阿风,我坦白告诉你吧,我从没有交过男朋友,我是Lesbian。”
“你是说……”他惊愕地看着她,“所以,她,是个女人?”
“是的,像我一样,百分之百的女人。”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问,毕竟他对那个圈子真的一无所知,“你们的年龄、身分似乎都有些落差。”
“网络上。”她说,同时提出困难点:“现实生活中,同性恋没能像异性恋那样容易找到伴侣。”
“我想也是。”如果她不说,他根本想不到她是那个世界的人。看在他眼里,她与一般女孩无异。
“她在外商公司工作,常需要出差,但交往这么多年,她对我真的很好,是个体贴的家人,没让我烦恼过什么。”
对于她的女朋友,他底心掠过一丝叹息与不得不服输的无奈,现在的他,还没有能力照顾任何一个女孩。
他并不想让她察觉到他心的波动,“我一直以为『她』是个男人。”
“没有太多人知道这件事。”她无奈地说:“这个世界向来难以接受异己。有很多朋友知道我的性向以后就变得怪怪的,特别是同性友人。有人说过,因为我是Lesbian,所以不该和她们住同间宿舍,甚或一起洗澡、换衣服,因为那是一种侵犯。”
“你的家人呢?他们知道这些事情吗?”向来,这是同性恋圈子里必须面对的最大冲击。
“先前交过很多女朋友,我都没有说。和沧沧在一起后,我想定下来,才决定向家人坦白。出柜需要很大的勇气,也的确发生不小的争执……他们一度认为我需要看精神科医生,甚至自责在我的成长路上,他们到底忽视了什么。是沧沧陪着我一起,再三地以行动证明、说明两个女人在一起并不是病态的关系。”言语之中,她口中的“沧沧”,对她的重要性显而易见。“时间久了,他们其实并不是真的接受,只是放弃争执。因为三天两头的冲突,更容易被人发现家里的不寻常。于是,我们达成共识,他们不再阻止我和沧沧在一起,但我不能太高调,以免他们受人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