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句,似在哀悼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他的人生,特别是感情那一块,早已残破不堪、一败涂地,他又凭什么认为,黎诗雨重启的就是他对爱最原始、最单纯的心跳和渴望?
说不定,那只是他面对寂寞时所发出的求救讯号,仅仅是因接收到一点异于往常的反应,就以为有机会得到救赎;但,他知道,总有一天,他心的空洄会掩盖过一切,直到留在他身边的女人无论是谁都无所谓,然后像个木偶一般,过完他的人生。
可是,如果他真的麻木,真的任谁都无所谓,为什么今天离开的时候不留住她,并且坦白告诉她,他正深切地渴望着她?然后,占有她的身体以后,任务便宣告终结,他可以无事地离开,再找下一个女人。
但是他没有那么做。
刺耳的门铃声穿透音乐旋律,终止他的思绪。
门开后,站在门外的人让他皱起眉头。“季咏如,我说过我们已经结束了,你还来做什么?”
“我知道你不会接我电话。”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了。”语毕,他想把门关上,她早一步伸手挡住。
“我没有要和你谈我们的事。”她试图露出豁达的笑容,为他带来她认为的好消息:“萧忆真回来了。”
他的脸瞬间凝上一层冰霜,虽是夏夜,她却可以感觉冷空气在狭小空间中弥漫。季咏如深吸了一口气,“萧姐姐她——”
“闭嘴!”他厉声喝止的回音在长廊内回荡。
“她打电话到我家里,想找我姊问你的消息。她不知道我姊已经——”
他打断了她,“她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想知道。”
“我也不想提……谁会想提?她回来,我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她苦笑,“可是我听她在电话里的哽咽,却又觉得,她要是回来,你就不必再过这样的日子——”
“你滚!”
他用力要把门关上,她将内心的失落化作力气,使劲挡在门前,继续说:“她问你还好吗?她想见你——”
“但我不想!”他发出刺耳的吼声,用力将季咏如推出门外,重重关上门。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他像失去依靠的游魂,在屋里狂奔乱窜,直到抓起桌上的相机。唯一可仰赖的光源,是上头小小的屏幕。他不停按动画面,找到在海边为黎诗雨留下的身影。
如同接上电源一般,那张熟悉的脸孔让他终于有了宽慰的笑容,他伸出手,隔着冰凉的登幕抚模她染着霞红的面容。
萧忆真影响不了他的,在这个世界上,他并不是非她不可,毕竟,他以为他已死的心,早因黎诗雨而重新跳动。
他可以再爱。
可以……吧?
05、那个折磨人的小东西。
在沉闷的课堂上,黎诗雨呆看着讲义上密密麻麻的笔记。
什么年代的作家、什么样的创作手法与文学理论,都已不再重要,她的思绪随着笔尖拉长的线条,降落到再也无法和台上教授有所共鸣的位置。
呼吸紊乱,原本规律跳动的心脏,也因为不明原因而开始膨胀,继而挤压到肋骨,发出猛烈的撞击声。她担心若再没有应变措施,这颗失控的心脏会直接冲破皮肉,跳到桌面上,然后,她集中全身血液反复在体内循环的念头,就会被整间教室的人嗤之以鼻。
恣意在纸上游走的笔尖,为她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不知不觉之间,原本整齐的课堂笔记,布满了大大小小、字迹凌乱的英文单字,而且都是一样的——
Wind。
WIND。
W、I、N、D……
风。
她想念那个拿起相机时专注万分,面对她时拙于言词,笑起来又非常纯真的男人了。
他的笑容,总让她压不下心里的酸楚,一路冲上发热的眼眶。他的纯真让她感到害怕,那是一种让人自惭形秽且难以忽略的特质,虽然她比他年轻许多,她却不认为自己能保有那样的笑容。
正因为缺乏,才如此渴望。
这种状态可以用句很琼瑶的话来描述:爱是折磨人的小东西。
真的是那么一回事。当这个小东西盘据在心头时,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拥抱也好,未来也好,甚至是灵魂,你都会甘心对它奉上一切;可是当它消失,不留一点痕迹的时候,有些人狠下心来,还真不像个人。
究竟,他是在何时揭开两人情感的序幕?是第一次他拿着相机,专注望着她的当下?还是第二次巧合重逢,为她展露笑颜的那一刻?海边告别时,他的迟疑成了微酸的凌迟,打乱了她胸腔内原本规律的跳动?
幸好,她已经懂得该怎么和这个小东西相处了。
生活毕竟不是不切实际的传奇,只要有爱就可以不食人间烟火。
她拿起橡皮擦,将凌乱的字迹一一拭去。教授的目光刚好投射在她身上,“诗雨,你对这篇文章有什么想法?”
她抬起头,思绪很快切人她应该回归的地方,立即条理分明、不疾不徐地提出她的观点,完全不像分神过的样子。
如果人生是主餐,那么爱情顶多是附送的玩具,可以带来一瞬的惊喜,却仍只是微小的一部分。如果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拿来思念林靖风,那她就什么事都不用做了,期末报告交不出来、学生的作文改不完、也没法整理思绪写作……
她的注意力回到课堂上,直到钟声响起。林靖风这三个字都没有再干嫌她丝毫。
下课后,她捧着书本,走出教室,身后随即传来热切且着急的呼唤。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大男孩挡住她的去路。
“阿黎!”
“喔,小廷。”黎诗雨笑脸回应,却没有停留的打算。“我今天有签书会,得赶到书店去,不能陪你了。”
“我找了你好几天,讯息、电话你都没回。”小廷焦急握住她的手。“你搞什么失踪啊!”
“我没有失踪,我还是做我要做的事、去我要去的地方。”被握住的手十分紧绷,她觉得不舒服,同时给了让他难以招架的答案:“只是遇见了我喜欢的人。”
小廷脸上带着不解与错愕,许久说不出话来。
他不懂,黎诗雨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彷佛和“我中午吃了一碗牛肉面”一般稀松平常,不带情绪流动。
“你和别人在一起了?”咬着牙,小廷提出疑问。
“没有。”她摇头,轻轻松开被握住的手,“我不在意能不能和他在一起,我在意的是我喜欢他,我很快乐,就这样。”
小廷瞪大了眼,完全不能接受被用这样的方式判死刑。“我做了什么让你失望吗?”
“你没有让我失望。”她坦白地说:“我们曾经有的一切是不会变的。”
“什么不变?”黎诗雨的过分平静,使小廷的面容益发扭曲。
她不应该这样的,上次见面,她还热络地和他讨论新书题材,甚至毫无保留地拥抱他,怎么可能转眼间就变了样?
黎诗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爱一旦消失,不管解释得再多,最后总归是一句“不爱了”。她从肩背包里取出薄荷糖,沁凉的甜味自口腔窜出时,她想起了林靖风,那个善用相机说故事的男人。
她好想为他写一个故事。
专属于他,只为了他。
“你说喜欢我也只是随便唬烂而已!”小廷发出崩溃的吼声。
“我从不唬烂。”她叹了一口气,“我说喜欢你的时候,是真的很喜欢你。”
“前两个礼拜你还那么说。”
“前两个礼拜我是这样想的。”
“我甚至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小廷,很抱歉,但情人之所以分开常常不是对方做错什么。”她耐着性子解释:“但感觉会变,谁都很难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