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这不只是“任雪霺变成同性恋”那么简单,更代表她不是个好母亲,她没有为女儿建立“正确”的感情观,所以才会造成女儿的偏差行为。
和所有传统的母亲一样,对潘巧凌来说,身为“同性恋”,是一条天理不容的不归路。
“如果我说没有,你会信我吗?”任雪霺淡淡回应。
“如果没有,你为什么去勾引欧凯恩的妻子?”潘巧凌瞪着她,厉声问:“报复吗?”
“一开始是。”
“一开始?那么后来?”
“我后悔了。”
“是真的后悔?”
“我心里还是在意欧凯恩的,想到他会为此难过,我就什么都做不下去了。”她说:“所以我不再和欧凯恩纠纒,也愿意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辞去工作,一切的确都是我的错。”
“所以你从来没有爱过那个女人?”潘巧凌又确认了一次。
“没有。”
潘巧凌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板起脸孔。
她相当在意面子,他人的议论是她这辈子怎么也逃不出的难关,于是,她再次对任雪霺提出了担忧:“这件事已经在私底下传开了,一传十,十传百,你要我怎么面对朋友,还有家里的人?他们会怎么看我?笑我教育失败?因为我就是在感情里失败的女人,我的女儿才比我更糟?”
“妈,对不起。”
潘巧凌越说越气,音量也益发提高:“你要我怎么面对所有人?这样你觉得很高兴、很光彩是吗?”
“妈,真的很对不起。”她自知理亏,除了道歉,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消减母亲的怒火。“这一切都是我的问题,您不需要揽在身上。”
“说对不起要是有用,那我还真想向老天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结婚,也不应该把女儿生下来,现在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在气头上的潘巧凌不受控制地说出了一句最伤人的话:“任雪霺,你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报应!”
那一句话崩解了她的世界,地裂了,天塌了,她什么也抓不住,跌落至无边的地狱。
眼前所见,皆是虚无;耳边所闻,均是碎裂。
她从来不想离开所爱的人,可惜,无论是情人或家人,最后都无法留在身边,她还能不承认自己大错特错吗?
潘巧凌益发激动,说什么都不肯原谅女儿。她害怕丢脸,而且在感情上同样受过伤的她,彷佛被踩到痛处,使劲地抱怨,把自己的不安与创伤一古脑儿往任雪霺身上抛。
到最后,她下了最残酷的命令:“你离开吧,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还有你所犯的错……别让我再看见你了……”
“妈……那么我之后——”
“我不想知道。”潘巧凌打断了她,“最好别再让我知道你的消息,免得我的心脏受不住打击,提早离开世界。”
面对母亲的崩溃,她起了放逐自己的念头。
身在台湾,无论逃到哪个角落,总还是熟悉的伤心地,于是她想,出国一段时间也好,就让时间慢慢疗愈她与她所爱的人的伤。
于是,她推掉所有工作邀约,也断了与朋友的联系,默默申请度假打工签证,独自前往日本大阪。
一待,一年也快要过去了。
第7章(2)
回到眼前,任雪霺看着欧凯恩,试图压抑心中情绪,平静地说:“所以像我这样不懂爱的人,犯了不理智的错误后,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讲台上,或陪在我所爱的人身边呢?”
“对不起,这事情对伯母的影响这么大,我应该和她解释才是。”
“错了就是错了,根本不需要解释。”她轻声反驳。“况且……你要用什么身分呢?我的前男友……还是赵晓爱的丈夫?”
他沉默。
仅只是那样看着她,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问:“这些日子,你都待在道顿堀那间章鱼烧店工作?”
“我和店长是偶然间认识的,她邀我一同工作。”她勉强笑着,“不管身在哪里,生活还是要过。有事情忙是好的,至少在店里忙碌的时候我几乎不会想起让我难过的事……”
“可是……再次见到你,我觉得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发自内心地说:“至少你面对我时,情绪平静很多,似乎也不再冲动。”
不冲动吗?
那是她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的?
“离开台湾那么久,我如果连一点长进都没有,是不是太失败了?”她苦笑。
“人们总说感情最怕相见恨晚,但我宁可现在才遇见你。”好不容易,他再次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手,“也许,就会少走许多冤枉路。”
“可是,如果不是在十七岁那年遇见你,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不是吗?”她别有它意地笑了。
“雪霺……”他站起身,将视线投向远方的云,才敢继续说出口:“在日本的这些日子……你谈过其它感情吗?”
这个问题她根本不需要思考,就可以明确说出他期待的答案,但是,看着他的背影,她却有意试探他。“我隔壁住了一个台湾男人,毕业之后留在大阪工作,他对我很好,也希望能和我一起度过往后……”
他回过头,笑容尴尬地僵在脸上。“所以,你接受他了吗?”
“你认为呢?”她反问。
“可是我……”满腔情意急着要表露,万般冲动之际,他却以理智控制了自己,淡淡地问了一句:“和他在一起,你能够得到幸福吗?”
“幸福?我还是不敢肯定什么是幸福……以前我觉得在爱火里烧成灰烬才是幸福……但是我错了……”她也站起身,朝他靠近。“和严哲在一起,如他所说,没有我所熟悉的惊心动魄、爱恨交织,但是,起码有个人陪在身边……”
“如果这是你要的……”握着她的手,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的:“我……祝福你……但请答应我,不管你选了谁,都一定要快乐……”
他的话,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镜池的镜面似乎多了一层雾。
如果他还是那只满身戒备的刺猬,在心意被否决的此刻,他绝对开不了口给予祝福。
他的鋭刺会毫不容情地向她袭来,冷嘲她终有一天会自食恶果,热讽她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幸福,就像那时候的她。
但是他给她的,竟然是……祝福?
“然后……你没有其它的话想说吗?”比如试着挽回或是用残酷的攻击来表现他的爱,一如往昔。
“说实在的,雪霺,我非常痛苦……看着你选了别人……”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可是,如果你能因此感到快乐,不再为爱心痛翻腾,我又有什么资格剥夺、破坏?”
哒。
空气瞬间凝结,她几乎可以听见眼泪坠落地面的声响。
不行了,她再也忍不住了,什么理智什么矜持,随它去吧!在这一刻……
只要能拥有他,一切都抛诸脑后吧。
终究,她还是输给了自己,投向欧凯恩宽阔的怀中。
他的衣领有淡淡的薄荷味,是她所熟悉的,她也刻意地在屋里摆上同样的淡香,因为她以为他不可能再回到她的生活之中。
“凯恩……”她的泪很快染湿了他的衣襟。“事实上……我并没有接受他对我的表白……因为我还是骗不了自己,这辈子我再也不可能像爱上你那样,去爱着别人了。无法相爱的人,怎么能在一起呢?”
他环住她的腰,让她紧贴他的胸口。
是梦吗?两条岔开的感情线哪有重新交会的可能?
是梦吧?可是,任雪霺的体温却如此炽热。
已经不再需要言语,她将唇覆上了他的。
言语本是虚无之物,承诺得越多,就越让人筑起不切实际的期待,永远无法完美复制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