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睁眼,就怕梦醒。
她贪恋地伸出指头,在那底部坚实的软枕上面一圈圈柔柔划着圆,自顾自地嘻嘻傻笑。
“别玩了。”他声息不稳,喉间一窒,忙擒住她手腕。“你现在可是清醒地在听我说话?”
“我不确定。脑子里总有什么咚隆咚隆的怪声……王爷,丽儿有件事可以求王爷答应吗?”
“你说。”他重重叹气,拉过她两只软女敕小手往颈上搁,省得她挑拨得他无力谈正事。亲密相处多时,她以为他会随便让一名女子如此近他身吗?这傻丫头。不挑明说,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丽儿,我希望你能改口。我听厌你一直称我王爷,像是存心要撇清咱们的交情。”
“可以不称你为王爷吗?那就——阿藤。”她其实一直想再这么叫他一次。
她开心地圈紧手臂。“等我明早有气力离开时,你让我把枕头带走好吗?”
听她决定明儿个就走,俊颜已僵掉一半。他气窒沉声反问:“什么枕头?”
她甜甜回答:“我之前疗伤时,用的应该正是现在搂着的这只枕头,没这个我很难睡好呢。虽已不用趴睡了,但王爷若愿把它赐给我带走留念,我会很感谢王爷恩德的。”
“不可能。”他拒绝得斩钉截铁,但语气已不再像方才那般遍布阴霾。
她一愣,觉得有点儿委屈,语带哽咽,揪紧枕头舍不得放开。
“好小气。我并不要你什么金银珠宝,不过就讨一只软枕而已,贵为王爷的人给不起吗?”
“给不起吗?问得好。”他好气又好笑,将她扯离开来,长指扶起她小脸,大掌轻柔拍拍她嫣颊。
“醒一醒,丽儿。看清楚,你一直以来睡得极好的软枕——是我的胸膛。”
让琴神用天雷五十连轰也不过如此!
方才一直扰得岑先丽睁不开眼的瞌睡虫,霎时全被轰出她脑门。
梦醒后……美目眨呀眨,小脸烧呀烧,身子一寸寸往后挪移,她悄悄跳下床自动跪着认错。她真以为是作梦才敢那么放肆……
“怎么会是王爷亲至……您不是公务繁重,无暇进内府吗?”
怀中娇暖倏然消失,让伏怀风一时有些惆怅,握住空乏的拳头。
“再忙也是白昼时。之前你伤重,老呓语着说难睡。头一日,我让人取来鸟羽被正要铺上,你一不小心倒在我身上,嚷嚷睡得舒服,我只掂着让你好好疗伤才是要紧,直到你熟睡后才敢移你身子回榻上。之后怕你睡不好,我便每一夜都来陪你,天明前才离开。”
“可、可那侍女说王爷从没来过——”倏地住口,想起那时侍女表情确实挺古怪的。
“在你房里过夜事关名节,我打赏她们全封了口。尔后见你烧退好转许多,我就不再每夜过来。这阵子是真的极忙才没现身。听闻你要出府,我便抽空赶来问仔细。”其实是方才侍卫一通报,他便放下一切公务赶了过来,生怕没拦下她。
他促狭一笑。“如何?你还要讨枕头吗?”
她螓首垂得极低,只能猛摇,身躯微颤,默然不敢吭半句。
脑中飞快回想,她方才半梦半醒之间,到底还同他说了多少不该说的事?
听她始终不答,伏怀风也敛起玩笑,离了床,拄着柺杖一步步往门外缓步走去。
她忙起身要扶,他才听她一道动静便挥手制止她。
“府中我行动无虞。”他伫足门边,回头勾唇轻笑。“我没法让你带走软枕,若你还想讨的话就留下来,迟早有机会好好枕着它。”
岑先丽脑海中近乎一片惨白。天雷好像又在狂劈了。
“丽儿,要讨的话,没人只讨枕头套子,得连这里头放的东西一并拿去。而我,绝不认为我给不起。”他倨傲地抬起下颔,反手以拇指比了比胸口心窝处。
“至于我肯不肯给……丽儿,一切全凭交情。”他神秘地扯扯唇角,语气微冷,仅留下一句骇人的谜题:“而你……究竟以为咱们交情如何?”
他一声声丽儿,唤得她俏颜灼红心跳急遽,几乎抽疼。
明知不该多想,却又克制不住。
王爷……该不会……与她有相同的感觉?除了同情,除了怜惜,除了歉疚,是不是还有别的?可是她若大胆地揣测下去——这、这太不像话了呀!
她当着他的面直嚷嚷不想留在王府作客想离开,怕是惹他不悦了。
次日一早,伏怀风便派人传话,若是爱当奴婢侍候人,今后就无须再作客,要有饭吃就得干活,命她搬到西侧一等丫鬟用的单人房。
又传令说他决定天天回内府过夜,她第一件工作便是与侍女总管带着一票侍女赶着布置许久未用的王爷寝房。
他还摆架子威吓说若他睡不好,所有人就得去外头值夜不准睡。
“姑娘到底做了什么让王爷动怒?王爷向来好脾气,从不为难下人,连坐惩处这种事更不曾有。这还是头一遭呢。”侍女总管李大娘直嘀咕不停。
“喏,姑娘快瞧瞧这桌椅布幔王爷喜不喜欢。不行的话,咱们快换。”
美眸瞪着宽敞的偌大房间。“我……我不知道王爷喜欢什么。诸位不是该比我清楚?”她认识的只有阿藤。阿藤喜欢穹苍为幕绿茵为蓆,由明月星子伴随入梦,她总不能让王爷睡回荒郊野外吧?或者……她抬眸看着屋顶认真地想——打穿它?
“王爷从不挑剔,不代表他真喜欢。”李大娘叹了气。“王爷近来操烦,夜不安枕,三更睡四更起,就算他不交代,咱们也要想法子尽点心意。就全靠您了。”
“靠、靠我?”她结舌,一时无语。她算哪根葱啊!
“您是王爷第一位带回府里的姑娘,惹王爷不快的也是您,自然是您负责让他息怒。好好干活,大伙今夜是否能安枕全指望丽儿姑娘了。”
午膳时,不再有专人送膳,岑先丽只能跟着侍女们一起吃大锅饭。
但她并不引以为忤。难得能像在燕家时一样,环绕着热闹人声,就算没插嘴说话,光听她们聊府内趣事,比起孤单一个人用膳,她反而觉得踏实多了。
听着听着,她忽然意识到一事,忙向其他人打听起他平日生活。
直至深夜,伏怀风总算听完令人头疼的繁琐军情,绷着脸拄着柺杖穿过曲折长廊;他回内府时总会摒退侍从不让人扶,他信任底下人忠心,即使眼盲后也是如此。
推开房门,迎面而来的扑鼻香气,不是王公们惯用的调和薰香,却清新得像是山林里的草香木香。他往窗户方向走去,伸手确认窗上留有小缝,隐约听得见外头传来的虫鸣声。“……是在庭院里栽了新的花草还是换了香木?”
他徐缓绕圈,感觉房里透风却不冰凉。是屋内对角摆了炭盆,偶有木炭受热迸裂火星劈啪声;碰触到中央一探,设有摆着棋琴的小方桌与小长桌。
最后,他坐上床缘,伸手抚过软毯与厚实锦被。被上唯一一块图样,让他讶异地挑眉,继而淡淡浅笑。有道极轻极轻的吁气声,像是松了口气似在门边出现。
“明明人在旁边,为何不出声?”他冷冷叫住门外正蹑手蹑脚想要离去的娇小丫鬟,俊容上波澜不兴,难辨喜怒。
“……奴婢恭迎王爷。”岑先丽推开门,犹豫着是不是该靠近他。“我想王爷若是满意,丽儿就无须留下来值夜了。大伙已经先去歇着了呢。”
“对这房里布置你倒有自信。你认为,这便能让本王满意?”
他大手抓皱被单,星目微眯,彷佛怀怒。“你欺本王看不见,拿这种图样简陋的素被敷衍了事?王府多的是精致织绣,取来这种货色,你当本王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