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我不是孩子了,你不要老是把我当孩子,事有轻重缓急,我能体谅。”姊姊和爹一样为死人伸冤,他们找出别人看不见的细微处,协助亡者得以早日找到凶手,他非常敬佩他们。
周静秋笑着轻揉着弟弟的头顶。“你是长大了,不用姊姊操心,姊姊可以嫁人去了,以后家里就交给你……”
“不许嫁!你是我姊姊,要留下来陪我一辈子。”才说自己不是孩子的周晓冬一把抱住她,神色仓皇。
“师父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我是师父的拖油瓶。”表情嚣张的小耙仰着鼻子,一副死缠活赖的模样。
看着两张唯恐失去她的小脸,周静秋不免觉得好笑。“我可不想照顾两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小表头。”她已经十四岁了,再过几个月就要及笄了,一旦年满十五,就要开始说亲,最快十六,最晚十八,一定要嫁出去,这是女子的宿命。
不过父亲太忙了,忘了这件事,而她不想嫁,所以也不打算提醒父亲,她想要一辈子当个女仵作,她有养活自己的本事,不用仰人鼻息过活,况且她很清楚自己做不来贤妻良母,她也忍受不了只能关在后院过日子,和一群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人玩争夫游戏。
自由自在一个人多好,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而且相夫教子之余,还得低声下气忍受婆婆的“驯媳”、妯娌间的明争暗斗,各种有形、无形的攻讦、设计,以及小泵、叔伯的相处,身为媳妇只能逆来顺受,连为自己说一句话都不成。
一生一世一双人太难了,在现代,男人有小三、小四、小五都不稀奇了,何况是这个男人合法纳妾的朝代,一夫多妻才是王道,她小小蚍蜉难以撼动大树。
靶情之事想想就好,不用太放在心上,那叫庸人自扰,凡事顺其自然,用不着强求,免得误人误己。
周静秋生平无大志,甘于平淡,她对物质上的享受要求不高,有间屋栖身,有饭能吃饱就好,永保太平岁月无战事,战乱会剥夺宁静祥和。
“姊姊,你这话真伤人,我快比你高了。”周晓冬不服气的踮起脚尖,表示他长个子了。
“师父,我会努力吃饭,不给你添麻烦。”小耙脖子一缩,面色一讪,假装没听见她的嫌弃。
“你,去读书练字;你,去把柴火劈一劈,把力气用在对的地方。”周静秋不怕人家说她虐待儿童,纤指先指向弟弟,让他多练练腕力,再指向小耙,要他把多余的体力消耗掉,免得一整天只想着怎么验屍。
被派了事情做的两个小家伙,沮丧得脑袋一垂,苦着一张脸各做各事,未能如愿上山的事,反而被抛诸脑后了。
“姑娘,是冬少爷和小耙回来了吗?”夕奴的大手捉着刚宰杀好的鸡的鸡脖子,鸡的身子来回晃动。
“筐里有蘑菇,就用来炖鸡,我嘴馋。”周静秋要趁用膳前的这段时间把采回来的药草整理一下。
“好的,姑娘。”夕奴落足无声地走向厨房,准备烧水拔鸡毛。
周静秋把怀孕的母兔放入栅栏里,和养了半年多的母鸡放在一块,鸡兔同笼相安无事,各占有一角地盘。
她再把采来的东西倒出箩筐,药草归药草,野菜归野菜,一会儿下锅拌炒,再把死去的兔子剥皮,皮肉分开,兔皮留下来做短袄、袖套,兔肉抹盐放在屋檐下晾晒。
他们家不缺肉吃,可是她习惯性储粮,有一年冬天,连下了快一个月的大雪,牲畜都冻死了,更别提有肉吃,那时的猪肉贵得离谱,一斤猪肉的价格,能买上十斤白米。
她馋呀!却不能天天吃,十天半个月才能吃到薄薄的几片,被无肉可食的困顿刺激到了,因此她患上小松鼠症,一旦有吃不完的食物就要想办法保存下来,以免哪天没得吃。
为此,周康生和夕奴合力挖了一个地窖,用来储藏各类食材、蔬果,冬天加水制冰也往地窖放,形成天然的冷冻库,夏天再把冰搬出来,不怕热得受不了。
第二章 周家五口人(2)
周静秋坐在小凳子上,把东西都整理好后,她觉得腰有点酸,便将双臂高举过头,伸了个大懒腰。
蓦地,一道黑影挡住上方的阳光,她一抬起头,马上咧开笑。
“爹,你不是去县衙了,怎么身上没酒味?”官场的喝酒文化,是没喝到趴下就不算喝酒。
周康生也曾醉酒过,案子破了太高兴,同僚邀约便喝上一摊,喝到烂醉如泥才被人抬回家。
不过他的酒品很好,不吵不闹,模到床便倒头一睡,隔天眼眶下方泛青,宿醉难受。
周静秋从不给父亲煮什么醒酒汤,她就是要他头痛欲裂,感受酒的害人处,日后才会懂得节制。
看着女儿像只小狈一样的轻嗅,本来一肚子气的周康生不禁失笑。“没喝酒,我们一群人在衙门门口等了老半天,就是没瞧见新上任的知县,倒是接到他的小厮和随从。”一见到马车驶近,所有相迎的人无人站立,全都下跪恭迎这位姗姗来迟的七品官,不敢有一丝不敬。
谁知下来的是一名笑嘻嘻的青衫小厮,以及身怀佩剑的护卫,把这些想抱县太爷大腿的官吏们气得面皮涨红。
站在最后面的他也跪了,高呼县太爷,谁知人根本没到,先到的是县太爷最常用到的物件。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影,一些不耐烦的同僚便以办案为由先行一步,而他看有人走了,便也悄悄的从人群中退出,他只是一名小小的仵作,到不到场其实没多大关系。
殊不知他离开后没多久,一身狼狈、头发散落的解冰云等人一脸风霜……噢!不对,是一脸风沙的走向县衙。
起先还被衙役们拦在门口,进不得,后来拿出了官印才得以通行,县太爷的第一次粉墨登场,很慌乱。
慌的是县丞、书吏,乱成一团的是衙役,他们莱阳县没土匪窝呀,怎么他们一副被打劫的样子?
周静秋一听,噗哧地笑了,“五两一桌的大酒席不就没吃到了?爹爹辛苦了。”要跟着逢迎拍马,还拍错马腿。
“淘气,取笑爹。”周康生一点也不觉得可惜,他的性子木讷耿直,大半辈子和死人打交道,不知道该如何和活人相处,就怕一开口得罪人,索性少说少错,他只要做好他的差事,养活一家人就好。
“爹,女儿给你温壶酒,咱们一会儿吃蘑菇炖鸡。”
“……刀子由左而右刺入,深三寸,宽两寸,斜刀入身,先断其骨才及心窝,力道不重不轻,正好一刀毙命,是个常用刀的人,而且是左撇子,依身体上的屍斑看来,死亡三日以上,约在寅卯交接时分遇害……”一具被冲刷到岸边的男屍,全身腐烂,泡胀的身体将皮肤撑开,约死者平日的三倍大,发胀的大脸白中带青,面容的辨识度很低,只知是个男人,年约三十出头。
不过这也在所难免,泡在水里好几日,不发臭腐化才有鬼,他至少还穿着衣服,并未赤身。
真正厉害的是仵作,像是闻不到臭味般将人翻来覆去,一下子量伤口的深度,一下子翻看头顶毛发,检视有无受致命伤处,再把伤口一一标示出来,好让人一目了然。
“县太爷来了,县太爷来了,闲杂人等一律回避……快让开,不要挡路,去去去!”她算闲杂人等?
被赶在一边待着的周静秋模模扁平的肚子,天刚亮就被人拉起来干活的她,连口水都没得喝,匆匆拿了一块昨天没吃完的面饼,扯下挂在檐下快晾干的兔腿,随手摘了两片白菜叶子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