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间涌出热暖水意,润湿了双颊,无法遏止,就像心头交织着的欣喜与痛楚一样,无法轻易平息。她眼眸垂得更低,不想直视他,忍住哽咽:“王上还说不逼我,明明就在逼我……这是要我如何回答?”
为何她不能点头?明明她动了心、动了情,为何就是说不出一句应允?
“唯音?别哭……你这样子,真是要逼我失去自制吗?”没料到总是倔强不肯透露半分心中情思的她,突然泪落,杭煜难得有些心慌。
他单膝落了地,大掌捧起她小脸,像捧着无比心爱的稀世珍宝,瞧进她眼底。
从来凌厉的眸光变得轻浅柔和,一字一句宛若春风拂过,抚慰她的心痛。
“没关系,无需急在一时。直到哪一天,你愿意献出为止,我都会等。我最想要的,不是你的委曲求全,是你的心甘情愿啊……只是唯音,给我一个希望。”
美眸噙泪,咬着字,几乎含糊不清了。
“要是我、我始终不愿意呢?王上能否允诺,放唯音自由离去?王上说过,言出必行;王上也说过,不想放手的东西,绝不放手,那究竟——”
“……你这可恨的家伙,就非得要抓我的话柄惹恼我吗?”他懊恼至极,猛然一把将她扯入怀中。她才想挣月兑,却让他抱得更紧,教她几乎岔了气。
“唯音,一会儿就好,只要再一会儿就好。以后,你若并非情愿,我不会再强求于你。可是……我真不知道,届时我能不能放开你。我说过,这是我第一次遇见如此教人难以捉模的女子,我不想放手。若你拒绝到底,我……或许宁愿杀了你也不愿将你让给任何人……所以,我无法回答你。”
他大可虚假敷衍随口哄她,但他没有,却坦承连他也迷惘。若非真心相对,也不用如此苦恼。
偎进他胸膛,听他懊恼地重重叹息,在他没能瞧见之处,她止不住泪水,唇边却浮出浅浅笑意,只是,几分苦涩、几分心酸。如果,他俩真能有将来多好。
这样一个能呼风唤雨、统领万军的男子,却如此费心呵护她,将她疼进心坎里,就算又是一场骗局,这一回,她是被骗得甘愿哪……
可是,始终横亘在他们间的鸿沟,如何才能跨越?他想血债血还,她不能允。
她悄然说了:“要有将来,王上……可愿为唯音放弃王妹,撤兵离开大齐?”
他脸色一凝,身躯一僵,突地放开她,缓缓起身连退数步,笑得讥讽。
“你的心里……终究只记挂着那些吗?”
“记挂的人不是我,是王上。既然王上无法应允,那么眼下我也无法相信王上心意是真,承诺王上半字……只是,还请王上答应,别追究身边丫头们的责任。”
他转过身,徐徐往门外走,没再多看她一眼,只是落寞低语:
“她们不过侍候你几天,你就如此挂心;可朕自认待你不薄,你却不曾将心放几分在朕身上,未免……太不公道。”
颊上泪痕依旧,她声音却已恢复平静,彷佛自始至终不曾动摇饼。
“可王上也并非全心落在唯音身上,如何能与她们相比?”
杭煜没回头,所以他不知道,她费了多大自制才能不冲上前,克制想投人他怀抱的冲动,告诉他,她也想找出那条能与他携手走下去的路;但是……她不能。
他有一个爱护至极的王妹,她也有三个自小敬仰的王兄,她不能让杭煜伤了王兄们,也不想见到他败在王兄们手里。
临行前,杭煜停在门边,黯然月兑口而出:“朕确实不是因你而来,也无法为你停战。但,若有一天,你让人夺走,朕一样会为你出兵。届时,你就愿意相信朕的心意了吗?”
目送他颓然离去,伏云卿只能趴伏在桌前,细弱双肩不住抽动。
她紧咬牙关,任泪水奔流,涓滴淌落,浸湿大片衣衫。
脑中回荡着六哥当年所说:“不然你要让东丘知道真相,对大齐开战吗?”
“承受的不会是王上、不会是你我,却会是咱们的百姓。你比谁都清楚。”
六哥真知灼见,说得没错,百姓是让王上连累了,这场战事根本不该有!
“皇子的要务是守护大齐……你出生就是大齐皇子——再难受,也是你无法逃避的责任。”
她抱着头,颤抖不停,就算蜷曲在厚实大氅里,仍只觉冷得连心也冻结。“六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好?我找不到法子让人死而复生啊……”
她阻止不了杭煜报复大齐。假若没人出面平息他的震怒,此事无法轻易了结。
但至少,她得想法子让这场战事在云间关前结束,让大齐不会再有损伤,不能让杭煜追究下去。她绝不愿见到杭煜与王兄们相继开战,死伤无数。
在她找出大齐活路之前,她绝不能让杭煜查清真相。
绝不能让他查出……他最宠爱的王妹,再也回不了家。
第8章(1)
东丘王大婚,虽说妃子并非出身名门贵胄,只是名来自降城安阳中的大齐女子;但接连十天,该行的祭礼仪典、该摆的筵席一样没少。城中百姓们能额外多领银两粮饷一同庆贺,甚至开了特赦减刑,有不少降将战俘因此获释。
人人夸赞杭煜有担当,竟为保住弱女子清誉而迎娶该名姑娘,此举让他在大齐旧城中添了不少民心。
仪式最后一日,丫头们在新房里外忙进忙出,将一碟碟精致酒菜端上桌,就怕误了之后的良辰吉时。
偶尔,两个丫头会抬头偷觑一眼喜榻上那位活像局外人似的主子。
全城里头,最让人感觉不到半分热闹喜气的,恐怕只有端坐在新房床榻正中央那位动也不动、宛若一尊雕像、过分沉静的新娘子了。
她一身绣有凤凰翔云五彩纹的华贵黄绸皇袍,头戴镶满透亮明珠的朝天凤冠,满身金玉无比耀眼,但最令人眼眸为之一亮的,却是在喜帕底下她那绝艳丽容、迷人丰姿。
可惜,她恍若未闻外头嘈杂人声、喧天鼓乐,却是柳眉聚拢,樱唇紧抿,像是心有难解愁丝,直到有道熟悉的声音自她前方门口传来,惊动了她,她才抬头。
“……姑娘?真是姑娘吗?”来人声息不稳,似乎难以置信。
“兰襄!”伏云卿匆忙揭了喜帕甩落地,吓得一旁丫头们哇哇叫,想挡下新娘乱无规矩的不祥举动,却反遭喝退。“全部出去!一个也不准进来!”
直到丫头与护送兰襄前来的士兵全退出门外,听不见她们的谈话,伏云卿这才拉过兰襄,坐至桌前,忐忑地细细打量她。
亲眼确认她身上完好无虞后,伏云卿总算松了口气,满怀愧疚悠悠开口:“你怎会出现这儿?我明明让杭煜放你走的,他不该食言才对。”
面对主子如此柔美娇态,兰襄几度看得出神。十四王爷……果然是皇女啊……
“我无论如何都得见上姑娘一面,确定传闻真假。有些话,我要告诉姑娘。”
“傻瓜,为何有机会不逃,还要折返回来呢?”
兰襄一把握住伏云卿冰冷的葱白玉手。“我从地牢出来时,全听东丘王说了。
泵娘为救我而嫁他。您是要让兰襄歉疚一生吗?姑娘何等身分,怎能委屈允婚!”
“别多问了,我自有打算,不光只是为了你。兰襄……在这世上还会尊我一声皇女的,怕只有你与你爹了。我同兰祈说过,若活下来,你就尽避过日子去,别担心我。出葬那日,我对你爹立誓,我虽救不了他,可绝对要保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