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国公府的爵位落在大哥身上,但三个叔叔未曾分家,各据院落,平常各管各的,要有大事才互通有无。
他有一姊二兄长,皆为嫡子女,大姊已嫁为人妇,两位兄长也已成家,他是遗月复子,是家中老么。
其它各房闻巽只说并不重要,往后要是见了再说。
“我现在说这些,只是让你心里有个数。”
四房同住,是个大家族,在古代若父母健在,儿子们基本上不分家,这是根深蒂固的观念,承袭祖上余荫,信奉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只是这一路听下来,巽哥哥的祖父母已经不在,亲爹也过世了,父母健在这一条不成立,这些个老油条般的叔叔们应该也娶妻生子了,却还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么多的人口住在一起,往好听的说是树大根深,往难听的说,这牙齿有时还会磕着嘴唇,事能少吗?
不过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现在的她就是个屁孩,自己这会儿还不是要去依附人家,寄居人家屋檐下?
所以,她哪来的立场说道?
“我已经去信向母亲说过,会带一个小泵娘回去和她作伴,你见着母亲,不用太惶恐,母亲的人看着虽然严肃,其实很好相处。”
纂儿知道他是在安抚她,而且随着越接近辅国公府,她的心七上八下提了十五个水桶,不安极了。
皑国公府彝秀堂。
万物萧瑟的季节,一早下了一层薄薄的雪,已经叫下人都扫干净了,走道的盆栽也全换上花房里最鲜妍的,成串的柿子沉甸甸的挂在树上,来来去去的婆子、媳妇更显出那几分的郑重。
屋里透着淡淡乌沉香的气味,一个有着银盘脸的老太太坐在暖炕上,手里慢悠悠的转着黑檀木佛珠,念了一会儿的佛,略显心神不宁的问着身边的廖嬷嬷,“不是说小半刻就会到,怎么还没见着人影?”
“已经让腿快的小厮去前门盯着,只要一进大门,就会让看门的婆子立即回报。”
“这宅子盖这么大做什么,走个路也得半天。”
廖嬷嬷是老夫人蒋氏身边的积年老人,哪能听不出来她想念么儿,自从接到书信的那天,便吩咐三爷院子里的人把已然整理得一尘不染的院子又里里外外理了一遍,缺什么、少什么的一定要赶紧补上,还把三爷的衣服全拿出来,该晒的、该汰换的都不敢疏忽,就是不能让三爷觉得不方便。
这也难怪,他们母子可有大半年没见了。
蒋氏也知道即便不用她吩咐,止观园的下人做事一点也不敢马虎,这些年,别的院子不说,三爷看着年纪最轻,驭下却做得最是滴水不漏。
“我说淑女,巽哥儿说要带一个丫头回来,是什么意思?”淑女是廖嬷嬷的闺名,这些年来,也只有主子会这么喊她了。
“老夫人,三爷信里不是说那个小泵娘是微生拓留下来的孩子?老夫人记得微生拓吧,那个老跟在三爷边的忘年友人?”说是友人,在外人看来和亲卫差不多,一身武功扎实,三爷对他十分看重,总是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微生拓啊……”只要是小儿子身边的人,她多少都有印象,因为他从不随便把人往家里带,这个微生拓,她记得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巽哥儿为了找那小泵娘找到都忘记我这个老婆子了。”
“哪里是,老夫人忘记三爷肩上可扛着整个家族的庶务,加上公中的铺子,还有他自己的产业,就算学那孙猴子会变身,多出十双手来,这么多事情也忙不过来,老夫人体谅把那些个得力心月复都送给了三爷,但三爷是什么人,凡事不过眼哪能放心?所以他有多忙,老夫人还能不知道?”
这时候只要廖嬷嬷的心稍微偏颇那么一点点,把老夫人往歪里带,说两句纂儿的不是,纂儿将来的日子可就难过了,但她是个处事公正的,就事论事。
蒋氏长年没什么笑容的眼儿飘过一抹欣慰的光彩,果然是跟着她一辈子的人,这些年来,也亏得有她才能陪着她说说话,否则这日子让人怎么过呢?
正欷吁着,候在正堂外的大丫头一脸欣喜,匆匆来禀——“老夫人,三爷回来了!”
“不是让底下的人见到人回来就赶紧来知会一声,我们好准备准备,怎么人就到了?”
蒋氏略有微词,让廖嬷嬷扶着起身,还没举步,就听见小儿子的声音传来——
“儿子这不想给您惊喜,才不让人说的。”
在屋里伺候蒋氏的大丫头替三爷掀了织锦帘子。
闻巽领着纂儿走了进去,他也不急着向前,在酸枝十二扇大镶瓷嵌联琅屏风前的炭盆拍袖去了寒气,这才转进正堂。
纂儿也有样学样,把衣衫抖了抖,搓了搓手。
他给了她嘉奖的一瞥。
年轻人可能不觉得什么,但是家中有老人的,这道手续却不能省,怕的是把寒气带给了家中的老人而不自知。
闻巽先向母亲请安。
蒋氏看见小儿子,喜不自胜,赶紧叫人上茶、上果点。
纂儿从闻巽口中听了不少关于他娘亲的事迹,对于早年丧夫,撑起一大家子,外表看起来十分强悍的老太太,不由得偷偷多打量了两眼,她有张称不上和善的脸,一身宝蓝绣仙草纹的褙子,镶鸽子蛋大的绿色猫眼石抹额,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左右对称各插着一支墨玉簪子和羊脂玉簪子,乌丝不见白发,看着小儿子的眼睛笑起来眯成一条缝,风采在眼角堆砌,似迭锦,可以想见年轻时绝对是个美人。
像是发现纂儿在偷瞄她,蒋氏也看了她两眼,那眼神格外明亮,似乎能照到别人的心魂。
纂儿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也不害羞,憨憨的露出小泵娘该有的天真,眉眼在晨曦中格外清秀,少少的阳光透过窗格子,在她脸上映出层层细粉的淡光。
蒋氏对着纂儿招手,“你叫纂儿是吧?过来让祖母瞧瞧。”
“娘,她喊我一声哥哥,你怎么让她喊你祖母,这辈分不就乱了?”闻巽也不坐下首,隔着炕上的小几靠着蒋氏坐着。
“她这年纪你让她喊哥哥?”
蒋氏挑眉。家中老大、老二的孙子、孙女都像她一般大小,真是乱来!
“之前病了一场,好不容易养的肉全掉了,她比蝶姐儿还大上一岁。”搜索记忆里大哥那二女儿,纂儿个儿也没人家高,细胳臂、细腿儿,看来得替她找个武功好的女师父来才行,得把她的底子打好。
“怎么看也不像八岁的孩子。”没理会她,她也不慌,乖乖的站在那,一袭鹅黄对襟锦裙,外头镶了一圈兔儿毛,瞧着瘦是瘦了些,但两道弯弯新月眉下有着黑曜石般黑湛湛的双眼,看着还挺精神的。
自从大女儿出嫁了以后,她的屋子里有多久没有小女娃儿了?
“你把她带在身边多久了?”
“我在外面忙着,请了人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这算怎么回事?那微生拓于你有救命之恩,你却是这么对待恩人的孩子?”这小儿子不论做什么都用不着她担心,可这事做得不地道,让人怎么说他?
“因为被我养坏了,这不是回来向娘求救了吗?”
儿子说得赖皮,蒋氏却一点也不恼,心想小儿子遇到事会想到她,心里还是有她这个娘的。
说起来,她这么儿从小就独立,生下他那会子,家里整天愁云惨雾,几房没有消停的时候,她的心情又不好,看见他就想到过世的丈夫,所以就把他交给女乃娘带,这一带,到了他五岁,母子已经离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