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手持一本书,看了半天也没翻页,而侯一灿就站在桌边,两只眼睛直直盯着皇上看。
这是大不敬的罪,可皇帝竟任由他盯着,半句话不吭。
半晌,皇帝受不住了,把书往旁边一丢,怒道:“真敢要求?让朕把一个管帐的丫头赐给你当正妻,你就不怕朕被公主的眼泪给淹死?”
他太窝囊了,当了二十年皇帝,不敢说年年风调雨顺,民生乐利,可他在这把椅子上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好歹算得上一代明君。
这样的明君,上苍不保佑,只让他得了两子两女,儿子野心大却昏庸无比,女儿任性骄纵让人伤脑筋。如今儿子剩一个大逆不道的,又不敢随便砍头,就怕百年之后没人接位,当真委屈至极!
偏偏女儿哭死哭活,硬要嫁给侯一灿,可他却闹死闹活不肯娶,他是招谁惹谁啊?
侯一灿根本没把他这个皇帝看在眼里,从以前就这副德性,成天在他面前耍痞,人家喊他皇帝,他却叫他大老板,一个不顺他的心就要挂冠求去。
他应该雷霆震怒,应该摆出君威的,可惜侯一灿不吃这一套,而他却很吃侯一灿那一套,喜欢他没大没小,喜欢他嘴巴坏。
难道他天生犯贱?
当然不是,身为皇帝,天下人都拿他当神,尊着供着,可他也想当人,食食人间烟火,交几个知心朋友。
甭家寡人,有意思吗?
因此,侯一灿是他的忘年之交。
可侯一灿天生痞样,你让了一分,他要你一寸,于是皇帝的威仪就这么让着让着给让没了,可人家还真的拿他当朋友对待。
有时候一个兴起,想逼侯一灿当几天乖臣子,可是让他乖?算了算了,太累,不如让自己配合一,标准降低一点。
他不是没有用镇国公府恐吓过侯一灿,逼他娶自家女儿,可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行行行,反正天下太平,皇上又不缺国公府那两个愣头将军,罢了也好。”
谁说不缺愣头将军,明明就缺得紧,少一个都不行!
他也利诱过,分析当驸马的十大好处。
可他却说:“好处这么多?老板要不要改个身分,不当皇帝做驸马?”
娶自己的女儿?啊!
明白说,他就是拿侯一灿没有办法,却又舍不下他、离不了他。
至于侯一灿,他是怎么定位自己的?
从第一天见到皇上起,他就立定志向当韦小宝,只要口袋能够装满,他不介意官商勾结、内线交易,要做到以上两点,却不让大理寺抓进监狱,勾结的对象层级必须够高。
试问大周朝内,有人层级高得过皇帝吗?
因此皇帝成了他的目标,当然皇帝也不是吃素的,为着达到目标,他当了多年的“暗黑使者”,偷鸡模狗、鸡鸣狗盗的事干过不少。
皇帝没辙,他给想法子,皇帝被砍,他挡在前头;皇帝没钱,他乖乖把私库通往国库,你说,天底下有这么好的臣子吗?你说,他没有本事嚣张吗?
“阿灿啊,你也体贴体贴当父亲的心情,朕舍不得公主落泪啊。”皇帝叹道。
“是不是公主不哭就行?没问题,我那里有不少好药,保证让公主半滴泪都掉不了。”
侯一灿回道。
这是公然威胁要给皇帝老子的女儿下毒啊,他的胆子是用什么做的?
“你、你、你……你到底要怎样?你要考题,我给考题,你要那两个家伙进前三甲,朕也让进,你不要再得寸进尺!”
有人当皇帝当得这么没尊严的吗?一甲才三个人,名额就让他抢走两个,你评评理,这是臣子还是祖宗?
侯一灿哼一声,“明人面前不说假话,皇上很不厚道啊!”
三个考题只给一题,剩下两题是他自己揣摩上意蒙到的,就算有泄题嫌疑,拜托,要不是人家关宥默、关宥善写出来的答案惊艳绝伦,能拿到榜眼、探花?
“不行!赐婚这件事,朕不做。”皇帝咬牙。
“真的不做?好吧,那臣也不想留在京城这块伤心地了,从此天涯海角……”
“够了够了!”皇帝咬牙,一摆手。“咱们讨论一下,要不,你娶朕的公主当嫡妻,那个管帐的抬她当平妻,这也不算辱没了她。”
“不干。”
“你!你非要气死朕吗?很好,来人,把新科榜眼和探花郎叫进来。”皇帝扬声一喊,外头立刻有人应声。
侯一灿皱眉,问道:“你叫他们来做什么?”
“你说不通,我找两个说得通的,他们要是知道自家的姊妹能和公主同事一夫,半夜都会笑醒。”
呵!他当自己的女儿是好货?要是两人同时进门,三个月内关宥慈还能四肢健全、五体不缺,他跟皇上姓。
“老板,咱们别意气用事,好好说话行不?”侯一灿无奈,老人家脑袋僵硬,真的很难沟通。
“行啊,是你不好好同朕说话,这年头,难道公主就不值钱了?”看着他,皇帝长长地叹口气。
那次老国公进宫,看见他,二话不说先磕三个响头,哭得眼泪鼻涕齐流。
他说侯一灿把镇国公府的大恩人给弄丢了,人生在世,有恩不报,如同猪狗,非要替他请长假找恩人去。
皇帝为难啊,他是一天都离不得侯一灿的,只是老国公年纪那么大,要是哭出个三长两短,侯一灿能不找他闹?他勉强点了头,心里却不爽到极点。
没想到才短短三个月,侯一灿双颊凹陷、骨瘦如柴,好洁的人却留了把大胡子,连眼神都变得黯淡。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变成这副德性?那个关宥慈到底是何方神圣,把他迷得不知天南地北?
“值钱,公主当然值钱。”可他不就是旁的不多、银子多吗?再值钱的东西,不合心意也不想要。“如果老板家的公主盛产滞销,要不,等婚事办了,我走一趟北夷、南番,给公主谈和亲,如何?”
这话简直是戳人心窝子,皇帝气得举起砚台就要往他身上砸,可这时太监在外头传话——“禀皇上,睿公子到了。”
“阿睿来了?快让人进来!”皇帝挑挑眉,放下砚台,总算来一个顺心的。
阿睿进来,向皇上施礼。
“干么这么多礼,快过来,朕有话对你说。”皇帝满意地看着阿睿,他花多少口舌才劝得阿睿参加科考,他没看错人,这孩子果然成了新科状元郎。
“是。”阿睿的口气恭顺,没有侯一灿的痞气,他走到皇上跟前,找了张椅子坐下。
侯一灿看着他优雅的举动,心里觉得非常不对劲,连他都不敢没有经过老板同意就自顾自坐下来,这个阿睿……肯定有背景,而且非常雄厚。
“阿睿,你年纪不小了,该订下亲事了,你觉得朕的那两位公主如何?”
侯一灿轻哼一声,大翻白眼,敢情今天是公主拍卖大会?
这时外头太监细尖的嗓音再度响起,“禀皇上,榜眼、探花郎到了。”
唉,来得不是时候,皇帝口气不善地道:“传!”
必宥默和关宥善等在门外,关宥善有些局促不安,不明白皇上为什么独独召见两人,琼林宴尚未开始呢。
莫非是侯二爷给考题一事,被皇上知道了?
必宥默拍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抚道:“别怕,有大哥在。”
必宥善点点头,深吸气,把身子给站直了。
太监打开门,关宥默脚步稳重,慢慢走进屋里,扬眉,凝肃了面容。
二十年了,他终于等到这一天……
必宥默、关宥善站到皇上跟前,侯一灿看看两兄弟,再看看皇上,就说了吧,皇上就是长了张菜市场脸,走到哪里都有相似的,如果不说清楚,还以为这一屋子站的是亲戚父子。